第一章 皇帝马可·奥勒留
(161—180年在位)
教师弗龙托
生活在将近1900年之后的我们之所以能够一窥马可青年时代的生活,是由于他与教师弗龙托之间往来的书信被流传了下来。弗龙托是马可的拉丁语教师,所以与用希腊语撰写的《沉思录》不同,二者之间的书信大部分用拉丁语写就,偶尔夹杂一些希腊语。
你将来必定像我强烈期待的那样,是位英明的皇帝。在你尚且年幼时,我就确信这一点。那么在你身居帝位的现在和将来,你也的确是公正完美的君主。身为教师的我还有一个长远的梦想,就是你能受到罗马帝国广大民众的爱戴,由衷地拥护你做他们的领袖。并且你还是我心目中暗自期待的弟子。这些虽然是你平时的自我要求,你却通过鼓舞性的言论引导了人们,充分展现出了领袖的风采。
很多年过去了,在人生的最后,皇帝马可在《沉思录》中这样阐述他领导下的罗马帝国的最终目标:
这些已经不是通过课本就能够学到的东西,可以去实际体验,只能根据现实情况研究适当的对策。头脑中的冥思苦想未必能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案,尤其是在精神形成期的青年时代没有积累过实际经验的人更是如此。在99lib.net这种情况下,结婚可能是一个转机,可是在马可这里,婚姻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使他当时的生活固定化了。
我狂怒不已,同时也极度悲伤,因为我追寻的东西丝毫不见踪影。
致我最敬爱的老师:
尽管如此,我患病的时间却越拖越长,心理方面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真是太可悲了。因此,现在我每天都在深刻地体会着健康的重要性。
“哲学告诉你该说些什么,而雄辩告诉你怎么说才令人信服。”
从不满20岁的这个时期开始,马可·奥勒留直到死去,都一直被这种“胸口痛”纠缠。尽管痛感恢复健康的必要,可是他由衷地热爱学习,尤其是哲学。这种愿望达到了极致,使他不由得提起笔来,给老师写了下面这样的书信。在介绍这封信的时候,我忍不住要在旁边多嘴。我在大学里主修的也是哲学,唯一的收获就是了解到了自己是个多么形而下的人。在热衷形而上的马可的字里行间插入括号,括号内的文字就是我这个形而下到无可救药地步的人的“声音”: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人生感到充实和满足。可是我的人生不止于此。
(这就对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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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3000年的哲学史上,还没有可以轻易发现的真理。)
恺撒啊,我们先假设你同克雷安德和芝诺等卓越的哲学家一样,生来就具有非凡的智慧,可是你单单与这个愿望背道而驰,命中注定穿不上哲学家的粗布衣服,而是披着皇帝紫色的斗篷。
(最好别这样。)
对“res publica”这种共同体或国家进行运筹管理,并不是只要树立一个崇高的理想就能够实现。如果不把共同体中那些和崇高理想距离遥远的成员拉拢过来,理想永远不能变成现实。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各不相同,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您能从我写作能力的不稳定上正确判断出我现在的健康状况,实际上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我终于稍稍恢复了健康。因为我听从了医生的劝告,胸口的疼痛已经有所舒缓。我想,克服病痛的唯一办法,就是认真遵从专家们提出的治疗方案。九-九-藏-书-网
那么,怎样才能展示出崇高理想的具体的“形”呢?
(这毫无意义。)
致我敬爱的老师弗龙托:
在雅典的议会里,当辩论出现白热化,无法形成一致意见时,有一位议员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即每当争执不下的时候,全体议员先回家睡上一觉,然后再做决定。现在我也要采取这个办法,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先去睡觉。
可弗龙托也是极其优秀的教师,他在写给学生马可的信中,有这样一句话:
与法相合的事情对一切都是公正的。个人的权利与言论自由都受到保护。实现这个目标,正是以全力保护全体臣民的自由为基础的君主政体存在的理由。
文中关于法制平等、尊重人权、言论自由等观点丝毫不亚于1000年以后在欧洲兴起的启蒙主义思想,真正的问题是怎样将其付诸现实。
1350年以后出生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弗利说,构成共同体的民众尽管对抽象的事物判断错误,可是对具体事项往往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而词典中所谓的“形而上”,就是“无法感知的形”“超越有形的(事物)”九_九_藏_书_网,也就是“无形”。反之,“形而下”则是“用形来展示的事物”“具备形的东西”,也即“有形”。只靠形而上的思想无法推行政治,原因也正在于此。马基雅弗利还说,保证自由和法制平等虽然无比重要,可是民众最关注的仍旧是安全与粮食的保障。对待民众,的确需要通过简单明了的“形”,而且是与他们最关注的事物相联系的“形”去宣示理想。
就这样,师徒二人的亲密关系一直保持了将近30年。身披紫色斗篷成为皇帝的弟子是老师的骄傲,弗龙托曾这样回复皇帝马可·奥勒留写给自己的祝寿信:
再见!我的尊师。母亲也向您表达问候。
专门传递公文的信使终于出发了,而我才因此得以向您报告这三天的情况。话虽如此,可我向您的倾诉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我现在总算将30多件公文口述完毕,声音沙哑,累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弗龙托来到首都罗马,在法庭上做辩护律师,取得了成功,最终被哈德良选拔为少年马可的家庭教师。不过这个弗龙托的家乡,却远在努米底亚行省,位于今天阿尔及利亚境内的君士坦丁。如果再上溯350年,那个地方还归迦太基领有,所以弗龙托遗有一篇《代表迦太基人在元老院的致谢演说》。然而他同时也无视自己的出身,坚持认为自己就是罗马人。那么他代表迦太基人发表演说就如同一个仅是出生于静冈的日本人声称自己代表静冈一样。其实如果探寻马可·奥勒留的祖先,就会发现他们来自西班牙南部的贝提卡行省。
我茶饭不思,头脑中充斥的都是一知半解造成的焦虑,简直就要爆炸了。
冥思苦想之余,我不禁把自己的能力和其他哲学家做对比。
当时的马可痴迷于哲学,甚至一度模仿犬儒学派的哲学家,身穿粗布衣服直接在地板上睡觉,后来虽然不再坚持,但在内心仍存留着些许遗憾。而弗龙托这样开导马可:
信中的马可以令人感动的坦率表现出了真实的自我。但是马可的教师并非只有弗龙托一人。如果将来自北非的弗龙托比作马可高中时代的老师,那么其他灿若群星的希腊学者们也在负责马可的教育。可是马可并没有像对待弗龙托一样与他们每个人都保持书信往来。我想如果用平常的话来讲,这可能是因为希腊的学者们都有些俗不可耐。很多希腊人都持有这样的观点,即希腊人虽然受到罗马人的统治,可是希腊在文化上更胜一筹。罗马的精英阶层对希腊文化的偏爱也对这种意识起到了强化作用。凡是罗马的精英人物就都懂希腊语,然而在希腊,即使是知识分子也未必通晓拉丁语。罗马帝国是双语国家,西部的官方语言是拉丁语,东部的官方语言是希腊语,所以这种意识的源头还得从学习意愿上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