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是怎么跟蟋蟀玩的了,只依稀记得我和伙伴们翻过一段墙头,悄悄跑到一个地窖的入口,掀起入口处铺在地上的潮湿的草席。下面躲着三四只黑黄的蟋蟀,一动不动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蟋蟀的,后来把蟋蟀怎么样了,一概忘记了。记忆碎得如此残缺,我只能反反复复在这些不连贯的场景中穿梭,妄图留住越走越远的童年。
长大的日子里,零星还能听到蟋蟀的叫声,只是一走近草丛或它们隐身的墙角,声音就没有了。蟋蟀的身影已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我们也对这小小的虫儿失去了兴趣,连同小时候的那些记忆。我们一头扎进人群中,忙着行走,忙着说话,忙着计算。
乔治•赛尔登也是这样,他从朴实的乡野走进了繁华的纽约,在这片缀满霓虹灯和城市广告的土地上寻找成就感。只是有一个深夜,他意外地在纽约最繁华的市中心听见了蟋蟀清脆的叫声。他停下了脚步,安静地聆听。那声音穿越时空,带着绿草的芬芳,在记忆的原野上悠悠荡荡。就这样他为我们创作一个美丽的童话——《时代广场的蟋蟀》。
这个获得1961年纽伯瑞银奖的童话深受孩子的欢迎。柴斯特是一只不小心闯进纽约的乡下蟋蟀,在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时,他遇到了认养他的小主人马利欧,投机取巧、热情体贴的老鼠塔克和憨厚稳重、诚恳内敛的老猫亨利。这是一个会让孩子们感到愉快的童话,柴斯特对城市的新鲜和好奇让我们也看到了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他和伙伴们有分歧,有争吵,但感情却深沉坚固,让人羡慕。小主人马利欧心底善良,始终对他小心呵护,为他挺身而出。只有一些小麻烦:柴斯特在睡梦中把小主人家的钱当做绿叶吃了一半;他和伙伴们举行晚宴的时候害得报亭失火,差点丧命。但这些都没什么,伙伴们帮着他度过了这些难关。
渐渐地,柴斯特不再像刚到这座城市时那样慌乱和陌生,他驻足城市中央,好像寻到了这个城市的节奏,融进了它的流动的人群中。他的音乐天赋在这里得到了发挥,他尽情弹奏,歌唱的梦想化作了现实的掌声和荣耀,仿佛一下子登上了成功的顶峰。可是没多久,他就有点不自在了,一点疲惫,一点失意,一点忧郁。他想起了家乡的原野和日光,池塘的雨声和那些歌唱的伙伴,成堆成捆的玉米和烧树叶时升起的轻烟。他想离开这里,告别这里的成功,回到乡下自由、广博的土地上。
我愿意这样理解柴斯特的选择。这并不是一个城市与乡村的对立选择,更不是繁华与淳朴的环境选择,离开获得成功的地方,离开梦想实现的高峰,不过是一个重新寻找梦想的开始。梦想与现实需要距离,需要胡思乱想的空间和奢望的高度,这样才能体会到梦想的美与力量。柴斯特在这里感受不到梦想的距离美,也就失去了昂扬的生活斗志和对这里的依恋感。他选择离开,只是因为梦想已走远,他逐梦而去。也许柴斯特在田野上忧郁的时候,就会回来寻找他城市中央的伙伴。
——所以我们才如此奔波。
“柴斯特,柴可夫斯基的柴斯,莫扎特的特。”
这是我想象中的蟋蟀柴斯特的自我介绍。当然,是想象中的。
儿童文学中写动物的不可胜数,也特别有意思。手头的几本全是,《杨柳风》中朋友四人行—癞蛤蟆少爷、河鼠绅士、鼹鼠绅士和獾先生,《夏洛的网》中蜘蛛夏洛、小猪威尔伯、老鼠坦普尔顿,在《时代广场的蟋蟀》中是音乐家蟋蟀柴斯特、老鼠塔克、好猫亨利。而记忆中小时候能读到的极少的童话作品中赫然有一本《舒克贝塔历险记》,又是动物呢。
有动物,也不排除人类的出现。如果说《杨柳风》中的动物们活得就跟人一样,本身就是一个英国绅士的世界,那么夏洛威尔伯们则有自己的世界,虽与人的世界抗争着,但不为人知晓,只除了可爱的小姑娘的弗恩了解一切。而柴斯特们自然有自己的一个世界,但也是和人类共同呼吸着的。毕竟,他是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的过客和居民啊,一只现代的蟋蟀呢。
亨利猫是“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善良的猫”,为生计奔波却绝不会动念头去吃老鼠塔克;塔克是浸染了勤俭精明的资本主义社会平民优良品性的老鼠,他俩自得地生活在时代广场的地铁站里,与玛利欧一家为邻。直到遇到了蟋蟀柴斯特。柴斯特迷糊中从乡下康涅狄格州被带到纽约,蒙玛利欧收留照顾,和塔克们成为好朋友,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塔克甚至为了营救柴斯特,改变自己本性,付出自己多年积蓄。而玛利欧虽不知晓这些秘密,却一直尽最大的努力来照顾柴斯特。之后,大家意外发现柴斯特的音乐天赋,接下来柴斯特的演奏出了名,每逢演出地铁站总是人山人海,还使得玛利欧家的报摊生意兴隆。
看到这里,已经使人为他们开心,感到欣慰与安心了。看,从康州来的柴斯特在纽约这个大城市生活得很好呢。
可是九月来了,秋风来了,柴斯特想家了。正像每一个在大城市里漂浮着的异乡人一样,想家了。塔克劝他,你想念家乡的落叶,咱们中央公园也有呀。柴斯特微微一笑,轻轻说,可是中央公园的地里没有南瓜呀。
柴斯特还是踏上列车,满怀不舍地与朋友们挥手告别了,也是坚定地回到他的康州乡下去了。他也知道,玛利欧希望他快乐,要是他觉得痛苦,玛利欧宁可他没来过纽约。有一种说法是,柴斯特感受到的秋天是自己的死亡。很少有蟋蟀可以过冬。柴斯特的离开、回家,是不愿不知道这一切的塔克、亨利伤心,愿意让他们期待下一年的重逢。作者没有明白地写出,也是不愿让小孩子们读到了伤心吧,而读出这一点的成人,又该是怎样深深地爱着柴斯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