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牛计，张仪借力开蜀道
牧童仰头看天，点头道：“嗯，看时辰，是该便金了。”
贾舍人亦还一揖：“终南山寒泉先生弟子贾舍人见过张师弟。”
牧童应一声，走至牛头处，呢呢喃喃地与神牛耳语几句，似是安抚神牛，又似是说咒语，然后走到牛尾处，轻拍尾巴。连拍几下，越拍越重，拍到最后一声，只听“啪哒”一响，一块金饼从牛屁股里应声而落。
通国大喜。
因有张仪透露的底限，通国顺口说道：“请赏十头，一头公牛，九头母牛。”
张仪应道：“太子若有兴趣，在下可以带你看样宝贝。见到它，你就明白了。”指着库中金子，“君上赏赐的千镒金子，太子是否这阵儿就领？”
望着鳞次栉比的房舍和错落有致的景致，张仪油然叹道：“唉，若说起来，此番得意，皆是贾兄所赐啊！”
这几日里，张仪赴秦并官拜右庶长的事已如风儿一般传遍咸阳，但因张仪从未上朝，即使司马错、公孙衍、嬴虔三人，也是第一次见他，目光里充满好奇。
酒过数巡，惠文公似是上了兴致，吩咐将爵换成大碗，连饮数碗，推碗说道：“爱卿果有雅量，连喝这么多，竟如没事人一般。倒是寡人，有点晕了。”
太子通国喊上助手，张仪也叫上司马错，众人分乘几辆驷马大车，径出咸阳，一直来到终南山里。众人驰至一个偏狭处，弃车登山，走有许久，行至一处山坳。坳中草木萋萋，一头彩牛立在草丛里，旁边坐着一个少儿，显然是个牧童。
石匠应过，回去后辞别家人，带上几个爱徒前往山中，日夜赶工，不消十日，果然雕出一头形象逼真的五色彩牛。张仪亲去验看，轻轻一拍尾巴，只听“啪哒”一声，牛屁股里屙出一堆牛屎。
张仪笑道：“这是秦国官名。秦国变法之后，官爵分为二十级，从第十级左庶长开始，到第十八级大庶长，相当于卿。中间几级分别是，第十一级右庶长，第十二级左更，第十三级中更，第十四级右更，第十五级少良造，第十六级大良造，第十七级驷车庶长，都是卿位。卿下为士、大夫，共有十级，卿上为君为侯，共是两级，侯上才是公。”
见他如此贪婪，众人皆是一笑。
“在驿馆里。在下打算冷他几日，然后引他觐见君上。怎么，张子寻他有事？”
通国以为他反悔了，急道：“君上？”
张仪低头陷入深思，有顷，抬头说道：“单是一头，不会屙金。牛分雄雌，只有雌牛会屙金，但没有雄牛，雌牛也不出金。若是送牛，至少得两头，雄雌各一才是。”
“好好好，”张仪乐不可支，击掌应道，“就用此石！你马上回去雕，越快越好！记住，不可对任何人讲，若有泄密，按秦法治罪！”
甘茂迟疑一下，缓缓说道：“微臣以为，若是伐赵晋阳，莫如伐韩宜阳。”
司马错先是一怔，继而扑哧笑道：“蜀人开山辟路，再让你沿路攻伐他们，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我说张子，你别是想路想得昏头了！”
惠文公埋头一想，挠头道：“慢！”
“此宅就是在咸阳城里赫赫有名的杜府。杜门累官三世，几代经营，多有积储，从栎阳迁来后，即在此处大兴土木，将杜府建成咸阳城里为数不多的豪门大宅之一，其中奢华远超太傅大人、大良造的府院。后来，杜挚大人及一批旧党因商君一案满门抄斩，此宅就被收归宫室。近几年来，多少人垂涎此宅，其中不乏国戚、公子，君上皆未准允。张子是后来居上啊！”说到此处，樗里疾哈哈大笑。
张仪引领通国赶赴乐坊。乐坊分为内坊和外坊，内坊的歌女、乐手宫中自用，内臣监管，外坊的全部赠送列国，由黑雕台负责培训，公子华监管。
“什么共制？他这是灭秦，灭寡人！”惠文公怒不可遏，震几喝道。
“陈仓道眼下在蜀人手中。”
张仪叫小顺儿拿出三金递给石匠：“这是定金，若是雕得好，本府加赏三金。”
“待齐入纵之后，他即去楚国。”
一进库门，通国顿时大睁两眼，看得呆了。偌大一个库房，黄澄澄的尽是金子。旁边还有一堆金子，形状甚是古怪，像是刚拉出来的堆堆牛屎。
然而，君上诏命，又不敢不从。公孙衍闷闷回至府中，闭门苦思一日，仍然吃不透秦公真意。
“臣遵旨！”
惠文公朗声说道：“好！太子回去尚须数月，今年就不说了。”转对内臣，“记上，自明年一月起始，计数三年。满三年后，寡人亲去试走蜀道，恭送金牛！”
司马错喝完，拿过酒坛又要倒酒，惠文公笑道：“司马爱卿，你要闭口不说，我们可就听不成故事了。”
“夫人有所不知，”张仪又笑一声，“按照秦法，在下的官阶已不小了！秦国官爵合一，秦法规定只以军功晋阶，未建军功，除非君上特赐，不能晋阶，因而，迄今为止，卿以上的许多官爵皆是空的。公孙鞅初行变法时仅是左庶长，位居右庶长之下。后因变法有功，君上这才破格升他为大良造，位列第十六级。若不是河西和商於两战之功，公孙鞅是不能称为商君的。在下初来乍到，尺寸之功未建，秦公即封右庶长，已是大用。至于这所房子，抑或另有蹊跷——”
惠文公脱口赞道：“好言辞！”思忖有顷，越加赞赏，连连点头，“听人说，美酒能醒神，喝到佳处，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爱卿说出此话，看来是喝到佳处了。”
通国看到，惊道：“你们的金库，怎么如此破旧，也无人看守？”
张仪睁开眼睛，朝惠文公拱手说道：“君上是问征伐，还是应对合纵？”
内臣急走进来：“臣在！”
“为他？”张仪大怔，“此话从何说起？”
“若是假屙屎，倒也容易，小人只需在牛屁股上做个机关，将屎事先放进去，一拍尾巴，屎就屙出来了。”
内臣应过一声，正欲退出，惠文公又补一句：“嗯，还有，叫公叔和右庶长也来！”
“当然有。”张仪应道，“若问征伐，微臣初来乍到，不明情势，不敢妄言。”
许久，谁也没有开口，场面死一般静寂。
“就在昨日，”司马错道，“苴侯派太子通国问聘君上，带来不少贡品呢！”
张仪转身离去，径至书房，静坐下来，将香女所讲与近日听闻的巴、蜀风情从头至尾细细思忖一遍，猛拍脑门道：“有了！”
惠文公扫视众臣一眼，神色渐渐严峻：“三晋合纵，已无秦矣，何况是六国？诸位爱卿，眼下大秦已到生死存亡之秋，寡人急召诸位来，想请大家议个应策。”
“如此说来，爱卿已有妙策应对合纵了？”惠文公面现喜色，倾身急问。
张仪叫来乐坊令和库房令，吩咐他们如此这般，二人应过，分头准备去了。
张仪本以善言闻名，今日却在如此高规格的会议上三缄其口，实出众人意料之外。出宫门之后，几乎没有人搭理张仪，张仪也未理睬他们，各自乘车回府。
“晋阳地方贫瘠，占之无益。近年来，铜不如铁，宜阳素有铁都之称，我若得之，不知可省多少费用！”
“是君上亲选的，错不了！”樗里疾呵呵笑道。
张仪笑问：“这就是宝贝，是我们君上祈请上天赐予的。”
太子备上厚礼，邀司马错一道去求张仪。
香女看到张仪过来，指着他笑道：“你们要听故事，该去找老爷。老爷肚里的故事，保证能讲三年。”
石匠笑道：“小人连麒麟也能雕，何况是牛？”
张仪苦笑一声：“一头已难，太子若求两头，在下更是无法做主了。不过，诚如司马兄所言，太子既已开口，就不能空口收回。在下出个主意，明日上朝，太子可以觐见君上，向九_九_藏_书_网君上索求。只要君上应允，莫说是一头两头，即使十头八头，亦非难事。”
“这一句话，方才君上也说过了。”张仪接道。
内臣让张仪验过，吩咐仆从抬下，然后与香女、宫中御厨一道赶往厨房，祭祀灶神，准备酒肴。不消一刻，御厨将早已备好的菜肴重新热过，温好酒，内臣吩咐端上，摆满厅堂。
太子甚是懊丧。
张仪睁开眼睛：“敢问君上何处不明？”
司马错哈哈笑道：“若是此说，在下愿赌千金。”
张仪见通国的目光仍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扫瞄，笑道：“太子，该去金库了。”
蜀人皆奇。太子也学牧童的样子走到牛头处，低语一阵，走至牛尾，轻拍几下，却不见屙金。
“好好好！”太子大喜，拱手急道，“能有两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惠文公惊道：“两者可有差别？”
据司马错所述，由于秦人距汉中地道路不畅，精力不及，汉中地一直为巴、蜀所有。巴人强了，巴人占，蜀人强了，蜀人占。献公时秦人东败于魏后，孝公曾派锐卒出太仓道伐汉中，夺占几处要塞，但不久又被蜀人夺去。蜀人吸取教训，在陈仓道连设几道关卡，从此道进兵难度反而增加了。再说，即使夺得汉中地，南面更是险阻重重。汉中以南是连绵不绝的巴蜀大山，水脉不通，峰峦连绵，几乎无路可通。巴人、蜀人每次使秦，往返一趟也需数月。许多险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克，大举出兵，几无可能。
张仪立即召来小顺儿，对他如此这般吩咐一阵。及至天黑，小顺儿领着一个老石匠疾步走进，小声禀道：“主公，小人打探过了，此人是咸阳城里最出色的石匠，小人看过他雕刻的石兽，就跟活的一样。”
二人又饮一时，司马错快马赶至。
“远交燕国以制齐，近攻三晋得实利。不过，微臣以为，此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声东击西，抢占巴蜀。”
石匠谢过，接过定金，接着问道：“官人要用什么石料？”
“赵之晋阳位于平原之上，无险可守，赵人是以高墙深沟，储粮殖民，防备甚严，我无机可乘，屡攻不下。反观宜阳，周围尽是高山险川，韩人是以防备松懈，我有机可乘，或有胜算。再说——”甘茂故意顿住，目视惠文公。
贾舍人轻叹一声：“唉，所以苏子哪里是想羞你？苏子忖知你在楚国或有尴尬，急使在下邀你至赵。苏子又忖知你此生矢志于一统之路，定然不会从他合纵，而方今天下，能行一统的唯有秦国，张子却与秦国有隙，定然不肯入秦。苏子苦思无计，这才想到当众羞辱你，逼你入秦。羞辱张子那日，在下就在苏子府中。张子走后，苏子心疼如割，涕泪滂沱，那种悲伤，真让在下心酸。那夜，苏子一宵未睡，在那听雨阁里，与在下从头忆起你们的旧事，点点滴滴，都在他的心里。在下可以看出，在这世上，苏子若是只有一个知己，就定是你。”
张仪得到这些细情，心底渐渐明朗。苴、蜀、巴、楚争端纷起，正是图谋良机。就眼前而言，唯一的难关是蜀道。欲征巴蜀，必辟蜀道，难点在于如何去辟。自己开辟几乎不可能，一是劳民伤财，二是巴、蜀不会坐视。唯一的可能是，设法说服蜀人和苴人，让他们自己开辟一条通路。
张仪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不算什么，似这样的库房，在我们秦国有几十处之多。”
惠文公长吸一口气，再次闭目。
通国拜辞秦公，连秦公赠送的千镒金子也不要了，于翌日晨起，仅带几饼神牛屙出的金子和两个美女，匆匆赶回苴国。
张仪连连摇头，摊开双手道：“太子殿下，不是在下不帮忙，而是此事重大，在下不能做主啊。”略顿一下，压低声音，“不瞒殿下，此牛是君请神授，专以用来为秦国换粮的，君上严旨不得外泄。因殿下是司马兄挚友，在下与司马兄情如兄弟，这才引太子一开眼界。太子能够目睹，已是大幸，还望太子回去，不可轻泄此事，万一为贼人所知，皆来抢夺神牛，秦国就会失去粮源，秦人就得挨饿。”
香女看一会儿匾额，小声念道：“右庶长府？”眉头微皱，抬头望着张仪，“这名字怪怪的，是个什么官儿？”
贾舍人在草地上坐下，将前尘往事，尤其是苏秦如何煞费苦心逼他入秦等，从头至尾细述一遍，听得张仪呆若木鸡，愣怔半晌，方才如梦初醒，长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原来如此！”
惠文公笑道：“司马爱卿，你这两句话，前面一句等于没说，后面一句，张爱卿方才已经说过了，你是温剩饭。”
“嗯，”惠文公点头道，“这当是爱卿口诀中的击西了。声东呢？”
“那……爱卿可有应策？”
“去齐国。”公孙衍应道。
“听司马兄说，你与苴侯的通国太子过往甚密，可否设法邀他来咸阳一趟。”
太子怔道：“它为何不屙？”
“打赵人！打晋阳！”
内臣摆手，几人抬过几个食箩，里面盛满胙肉、美酒等各色食物。
张仪点点头，将石匠打量一番，问道：“能雕牛吗？”
香女与张仪结婚数年，不知何故，依然没有身孕。出于天性，香女甚是喜爱孩子。两个孩子在张邑时与她混得熟了，尤其是那个大的，屁股还没坐稳，就缠住香女，定要让她讲个故事。
“微臣想到一个口诀，或可应对合纵。”
“不出三年？”惠文公一怔，继而呵呵大笑，转对张仪、司马错道，“你们可都听见了，通国太子说，不出三年，他就能修通蜀道。看来蜀人也说大话呢！”
“真是神牛啊！”太子不曾见过如此彩石，赞叹一声，上下左右抚摸一时，抬头问道，“此牛可与金子相关？”
“临行之时，微臣前去拜访苏子，与他畅谈。苏子坦言，合纵旨在建树一个诸侯相安、列国共生、天下共治的太平盛世。按照苏子设想，六国有秦可合纵，六国合纵可无争；六国无争，中原可安；中原安定，秦亦不敢动，天下可无争矣。天下皆无争执，诸侯就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求同存异，寻求共和、共治之道，复归周初周、召二公时的共和盛世。”
“是何口诀？”
“说下去！”惠文公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想到库中那么多的黄金，太子认定秦国断然不会只有一头神牛。心中有底，太子当下也不多话，回至驿馆，备上厚礼，夜至司马错府。司马错悄悄告诉他，秦国共有神牛百头，全部散养在终南山里，归右庶长监管。太子恳请石牛，司马错要他去求右庶长。
惠文公连说数声“迂腐”，从席上跳起，在厅中急踱几个来回，陡然住脚，大声叫道：“来人！”
“这要请教樗里兄了。”
“此石产于何处？”
“嗯，爱卿看得又远一步。”惠文公点头赞许，“得点碎铁是顾眼前，破除合纵才是长远！不过，正如甘爱卿所言，宜阳虽说可伐，但其周围尽是高山险川，更有魏人占据崤关，我无路可借，如何伐之？”
贾舍人缓缓说道：“为苏子。”
“张子说笑了。”贾舍人呵呵笑道，“这些全是秦公所赐，在下何敢居功？”
“是该谢他！”张仪冷笑一声，不无怨毒道，“不过，在下不会一下子谢完，在下会慢慢去谢，一点点地去谢，先破去他的合纵，再逼他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再后寻个机缘，当面致谢！”
“百金足矣。”张仪笑道，“多了你是拿不出的。不过，此事若成，还得司马兄助力。”
通国拱手谢道：“通国一定转禀。”
“好！”张仪击掌叫道，“本府要的就是这个！说吧，雕一头多少钱？”
众人皆笑起来。
张仪点头道：“回禀君上，微臣虑好了。”
张仪心里一动，凑前一步：“夫人，你从何处听来的？”
张仪怔道：“贾兄不会是说，在下不该如此待他吧？”
“爱卿这第一句是纲，后面三句是目。苏秦合纵，爱卿应以连横，当是妙着。强秦是根本，也是寡人意志所在。后面三句，从理上讲，寡人也还明白，只是具体实施，寡人尚未想通，请爱卿教寡人。”
张仪感觉有异，望着贾舍人道：“贾兄为何兴叹？”
张仪与司马错密议伐蜀。
三日过后，司马错带通国上朝觐见。通国献上贡品，惠文公回赠金子千镒，赐美女两名，旨令右庶长张仪全权负责太子在秦事宜。
“屙屎的牛？”石匠怔了下，“是真屙屎，还是假屙屎？”
几人在内吏的导引下走入府门，但见深宅重舍，庭园山石，奇葩异草，无所不有。其中奢华，比楚国昭阳君的府宅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吴青两眼发直，纵使香女，也大为震撼，檀口大张，倒吸一口冷气。
内臣应过，匆匆去了。
通国忙道：“不急不急，先去看那宝贝。”
惠文公将头转向嬴虔：“公叔，您老见多识广，可有应策？”
“什么故事？”
贾舍人缓缓说道：“张子既问，在下不敢有瞒。在下是终南山寒泉子弟子，数年前奉家师之命，出山为秦公物色治国之才。今得张子，在下这要归山复命了。”
惠文公大吃一惊：“你是说，苏秦他要合纵六国，只与寡人为敌？”
众人皆将目光移向王子，司马错暗向王子递眼神。
“那是骗你的。”贾舍人拱拱手，不无抱歉地说，“对不住张子了。”
公孙衍轻轻点头，愁眉皱起。
惠文公满眼疑惑地望着他：“寡人纵使愿意相赠，可这些神牛皆重千钧，你们那里尽是高山险川，如何运回去呢？”
司马错立即接道：“微臣赞同伐赵！赵人首倡合纵，就该付出代价！微臣愿领军令状，不得晋阳，誓不回师！”
牧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神牛一日方便一次，若是下雨，两日或三日才能方便。今日已经方便过，是以便不出了。”
“不用设法，此人已经来了。”
香女无奈，学起讲故事的老者样子，清清嗓子，拉起长腔，有声有色地缓缓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老爷爷，与他老伴相依为命，靠几亩水田为生。老两口年老无子，一日凌晨，忽然听到啼哭声，出门一看，门口竟然放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老两口喜不自禁，祭天祷地，将那孩子养大成人，成为一个美少年。美少年出外打猎，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少年一见钟情，回来后茶饭不思，老爷爷再三询问，方知少年陷入爱河。老爷爷四处打探，方知姑娘是有钱人家。眼见少年害了相思病，老爷爷只好硬着头皮上门，代子求亲。姑娘的老父是个贪心人，知道老人家穷，捡起一块石头，张口说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好吧，想娶我女儿可以，就拿这么大一块金子来！’说罢，将那石块丢予老爷爷。老爷爷家徒四壁，哪来那么大的金子，想想伤心，抱上那块石头，一路哭着回去了。”
翌日晨起，甘茂求见。甘茂与库房、辎重连打数年交道，正自憋屈时得任副将，可谓是志得意满，心花怒放，受命后一宵未睡，彻夜赶出一个伐韩方略，早晨起来，即向主将公孙衍禀报。
“他不是宣扬合纵三晋吗，何时改为合纵六国了？”
听他说出如此狠毒之语，贾舍人重重地又叹一声，连连摇头。
通国悟道：“难怪你们不贵重金子！”
巴人喜山不喜平川，更不擅长种地，凭借手中食盐，蜀人不敢不给粮食，因而对蜀地农业不感兴趣，历来不以蜀人为敌。蜀地四周皆塞，加之人多势众，不惧巴人，因而几乎没设城防。蜀地奉行奴隶制，蜀人只分两类，一类是天生贵族，一类是天生奴隶。贵族世袭，服从蜀王。蜀王受命于天，自夏启以来，历经柏灌、蚕丛、鱼凫、杜宇、鳖灵五朝，近两千岁。蜀国最后两朝是杜宇和鳖灵。杜宇又称望帝，鳖灵是其贤臣，因治水有功，望帝让国与他，归隐山林。鳖灵自称丛帝，改国号为开明，至第十世时改帝为王，称开明尚王。尚王之子继统，称后王，后王之子即当今蜀王，名叫芦子，乃鳖灵帝第十二世孙。后王过世早，芦子继统时年纪尚幼，其母后听政。母后宠爱次子，使芦子封其弟苇子为苴侯，统辖苴地。苴侯据有潜水上源及汉中川地，势力日长，暗中摩拳擦掌，有意问鼎祖地。芦子亦非等闲之辈，率先起兵伐苴。苇子抵敌不住，只好向巴人求救。巴人苦于楚患，亦想向西拓展，遂与苴侯合兵抗蜀。交战数年，蜀人占上风，苴人败退，但仍凭借地势和巴人支援，死命抵抗。苴侯见情势吃紧，提请议和。蜀人见一时不可强图，允准苴侯所请，引兵退去。
“速召樗里疾、司马错、甘茂进宫议事！”
从司马错府中出来，张仪急至宫中，将石牛之事细细禀报惠文公。
内臣退出，公孙衍略怔一下，小声说道：“请问君上，谁是右庶长？”
是夜黄昏时分，张仪府前突然驰来一队宫卫。
内臣挥退仆从，亲自斟酒。
贾舍人前脚刚走，少梁令吴青也来辞行。张仪托他捎信给小顺儿，要他安置好张邑事务，速来咸阳。
“如此说来，倒让在下受宠若惊了。”张仪亦笑起来。
“张子如何对待苏子，是张子之事，与在下无关。不过，张子若是愿意倾听，在下可以讲述一段旧事。”
“哦，”惠文公呵呵笑道，“爱卿既然喝到佳处，白日所虑之事，当也虑好了。”
惠文公垂下头去，陷入长思，有顷，抬眼望着众臣：“数月前寡人传檄伐赵，算是虚晃一枪。公叔建议这一枪来实的，诸位意下如何？”
惠文公凝眉片刻，望着张仪，缓缓说道：“张子给出的四句口诀，高屋建瓴，切实可行，甚合寡人心意。正名一事，苏子也曾提过，让寡人否决了。张子今日复提，可见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此事甚大，尚容寡人斟酌。远交燕国，寡人原曾有过考虑。寡人长女行将成人，寡人有意在其及笄礼后，嫁予燕国太子，缔结姻亲。近闻燕国太子心路不正，寡人有些犹疑，经张子这么一说，此事可以定下。至于西图巴、蜀，寡人存心久矣。眼下机缘已至，可以考虑。巴、蜀内情，司马错清楚，我们可以听听他是如何说的。”扭身转对内臣，“召司马错，让他速来右庶长府，就说寡人请他吃酒。”
“是的。”贾舍人郑重说道，“家师与鬼谷先生是同门师兄弟，同师于师祖关尹子，张子尊师当是在下师伯，我们是同门。”
自下野之后，秦公很少向他咨询朝政，嬴虔也很少关注朝事。此时见召，且又第一个被问，嬴虔显得甚是局促，两手互相搓揉一阵，口中方才挤出一字：“打！”
“蜀人。”
“有红有白有黑有蓝有紫，就跟日出时的云霞一样，也叫彩霞石。”
张仪他们一到，乐坊令急迎上来。张仪要通国太子自己挑选。蜀地不缺美女，但蜀女不化，不似此处美女个个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太子看花了眼，秦公却只许他挑选两名，他只好走游一圈，选出两个养眼的，乐坊令使人引领她们沐浴更衣去了。
“几时可便？”张仪问道。
金库在宫城外面，是几排砖房，并无戒严，看上去甚至有点破旧，只有两个中年男人守在一处小房子里，显然是掌管钥匙的。
九_九_藏_书_网这日上朝，惠文公果然与众臣廷议伐韩，当廷决断，封公孙衍为主将，甘茂为副将，兴兵十万征伐宜阳。由于宜阳是山地，惠文公同时诏令三军立即演习山地战，同时要公孙衍再拟一篇伐韩檄文，传檄列国。
“大良造所言不错，”司马错接道，“当年微臣借道宜阳入洛阳迎亲，走的就是夸父山，虽然路远，却可走马。不过，这是险路，韩人早有觉察，特别设有关卡。当年借道入洛，韩人是准允的。若是由此进军，只要韩人稍有防备，就会陷入绝地。”
“哦？”通国怔道，“在我们蜀国，粮食如粪土，金子才是宝贝。”扫一眼旁边如牛屎一般的金块，联想起张仪方才所说的粪土之语，甚是不解，“请问右庶长，你们的金子为何这般形状？”
老太傅打头，诸人鱼贯而入，分别见礼。
张仪依旧住在运来客栈原来的院落，贾舍人的院子暂由吴青住了。翌日晨起，樗里疾早早赶来，引领张仪、香女和吴青去验看惠文公赏赐的宅院。
张仪也听得出神，站在那儿不动了。
惠文公呵呵连笑数声，起身将他扶起：“能得贤臣，方是贤君。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张子之才，寡人心仪已久，今日天遂我愿，快矣哉！来来来，趁司马爱卿未至，我们再喝几碗！”
惠文公的怒气早已缓和，脸色也复归平静，淡淡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惠文公呵呵笑道：“灶神可是得罪不起哟！”转对内臣，“快，献胙肉。”
公孙衍心中狐疑，却也不敢轻言，尤其是不能对甘茂轻言。甘茂倘若得知君上并不伐韩，必心灰意冷，从而动摇军心，有怫上意。思忖有顷，公孙衍打定主意，不露声色地将他的方案仔细审过，提出几处修改，连同自己昨夜拟好的檄文一道，报奏惠文公。惠文公阅过，果然不加审查，当即旨令传檄列国，准备辎重，加紧练兵。
蜀使前脚刚走，秦公即征一万丁役赶赴终南山，全力拓展褒斜道。
张仪笑道：“太子若想亲自验看，明日此时复来如何？”
惠文公微笑一下，起身搀起嬴虔，扶至自己身边坐下，指着其他几个席位对诸人道：“坐坐坐！”转对内臣，“上茶！”
张仪摇头道：“妙策没有。”
通国点头允了。
“在下是真心的，贾兄不必过谦。”张仪真诚谢道，“若是没有贾兄，在下就不会前往邯郸，就不会横遭羞辱，就不会西进入秦，当然也就不会有此际遇。”提到邯郸，不由想起苏秦，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苏秦竖子，在下将他视作故知，可他……小人得志，竟然现出那般嘴脸，实让在下——”闷住话头，有顷，将拳头猛然擂在一棵柳树上，“贾兄，你瞧好了！此人不是梦想合纵吗？在下定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做梦想？”
“好好好，寡人这也刚好喝至佳处，正可一听。”
众臣尽皆告退。
惠文公点点头，仍现忧虑：“嗯，若是此说，倒是可行，只是——据寡人所知，巴山蜀山，处处皆险，连绵数百里杳无人烟，此路若要开通，可到何年何月？”
“公叔，诸位爱卿，”惠文公端过茶水，轻啜一口，缓缓说道，“方才，公孙爱卿使魏归来，禀说魏国已入纵亲，苏秦已将三晋和燕国合在一起。公孙爱卿还说，苏秦仍无罢休，打算前去齐、楚，欲使山东六国纵亲，共制秦国。”顿住话头，再啜一口。
听说要征蜀，司马错眉开眼笑，搓着双手呵呵乐道：“微臣早就候着这一日了。君上，得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
“考虑过。”公孙衍点头，“用兵在奇，在诡，在突然。韩人若有防备，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我们准备不周，用兵不奇。”
“正是。”司马错指线条一一解释，“由西向东，最西边这条是陈仓道，挨它的是褒斜道，再过来是傥骆道，最东边的是子午道。这四条中，陈仓道路最好走，但距离最远，长达一千多里，距离最近的是褒斜道，长约七百多里，但要穿越终南山主脉太白顶，走人可以，走马难度较大。至于东边两条，道阻且长，弯道又多，除去山人，商贾大多不走。”
“是啊是啊，”樗里疾呵呵又是一笑，“君上就像一个大管家，凡有关切，事无巨细，必要亲自过问。顺便说一句，张子猜猜看，这处宅院是何来历？”
张仪惊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拱手揖道：“贾兄——”
听闻此话，猛又想到方才的“俗务完结”一语，张仪心头不禁一震，紧盯舍人道：“敢问贾兄，究竟是何人？”
“终南山寒泉子？”张仪喃喃重复一句，似在竭力回想这个名字。
“你不是刚从终南山里回来吗？”
司马错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点头允诺。
“这阵儿来秦国了。”惠文公应过一句，端坐下来，两眼微闭，开始冥思。公孙衍不好再问，也不敢说走，只好正正衣襟，缓缓闭上眼睛。
通国长叹一声，目露失望之色。
“巴、蜀。”
通国惊道：“天哪，这么多的金子？”
“君上过谦了。”张仪微微拱手，侃侃说道，“微臣以为，所谓正名，就是南面称尊。自孟津之会后，局势大变，天下进入并王时代。眼下山东列国，宋、中山凑趣不提，单说六个大国，魏、楚、齐三国已经称王，苏秦合纵若成，必将是六国相王。山东六国相王，秦仍为公国，在名分上就会逊人一头，虽得道义，却失王气。”
“三金足矣。”
张仪笑笑，没有理他，吩咐二人开门。一人懒洋洋地走过来，打开大门，张仪引通国径走进去。
“贾兄请讲。”
惠文公眉头紧皱，断然说道：“十头不行！至多五头，一头雄牛，四头雌牛。”
“拓土呢？六国若是纷争，寡人或可乱中取利，有所蚕食。六国若是纵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寡人如何拓土？”
香女笑道：“小时候，香女闹人时，荆叔讲的。听说是越地传说，专哄孩子。”
太子大服，不无感叹地对张仪说道：“唉，在我们巴蜀，炼金不知遭受多少辛苦，是以金贵。贵国有此神牛，无须劳苦，一日就可便出许多，真是宝贝呢！敢问庶长，贵国就此一牛吗？”
香女有些纳闷地问道：“照此说来，夫君的官阶并不大，何能住上这么好的府宅？”
司马错大失所望，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张子莫要说笑了。辟路之事，在下考虑多次，断不可行。”
“本府要的是会屙屎的牛，你能雕吗？”
司马错认为，摆在面前的最大障碍不是蜀人，而是蜀道。司马错寻到一份由巴蜀商贩制作的巴山蜀水图，指图道：“张兄，你看，这里是八百里秦川，这里是褒汉川，也就是汉中谷地，从秦川到汉中谷地，是宽约六百里的终南山。莫说是蜀道，单是翻越终南山，就是一大难题。终南山山高谷深，峭壁林立，山人、商人虽然走出几条小道，但若是用来行军打仗，运输辎重，却是万万不可的。”
“微臣正在考虑。”
张仪微闭双眼，似在背书：“连横强秦，正名拓土，声东击西，远交近攻。”言讫，两眼完全闭上。
“不是此意，”惠文公余怒未消，依旧敲着几案，“他是何意？”
“是啊，是啊，”通国急道，“在下只求一牛。”
“咦，不是听说汉中地已在我们手中了吗？”张仪怔了。
惠文公却没有笑，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请问公叔，打谁？打哪儿？”
张仪指着图中的几条蜿蜒细线，笑道：“司马兄，这几道细线可都是通往汉中的？”
“马上使人开辟。”
大家皆笑起来，一边喝酒，一边细听司马错讲述巴、蜀情势，尤其讲了近年在巴九九藏书、蜀、苴、楚之间的利害、矛盾和冲突。
“终南山里。”
“停！”张仪问道，“何为彩石？”
听到金库，通国只好转身，随张仪走向金库。
二人讨论几个时辰，对如何征伐没有解招。司马错有些沮丧，张仪却不甘心，请司马错找到几个熟悉巴、蜀情势的商贾，闭府不出，日日听他们讲述巴、蜀见闻，不消旬日，对巴、蜀物业山川渐有所知。巴人据川东山地，盛产盐铁，好勇善斗，有蛮力，能负重，善走山路，没有文字，迷信神巫，乐天知命。巴人的最大敌人是楚人，近百年来，楚人为取得上水优势，沿江水蚕食攻击，巴人抵敌不住，实力大减，只好放弃下游江水，死守涪陵，凭有利地势与楚人抗衡。蜀人则据川西平川，盛产米粮，擅长灌溉，以农耕为生，最大的对手是巴人。蜀人对巴人山地虽无兴趣，却对巴山之北的汉中川地垂涎不已，有心将之变作如同川西福地一般无二的鱼米之乡，以解日渐膨胀的人口危机。为达此目的，蜀人连年对巴人开战，渐渐夺占潜水上源，不但将势力渗透至汉中地，且还击败秦人，在汉中占据优势。巴人东受挫于楚，西受压于蜀，在两强相逼下进退维谷，只好退守几大盐泉，拼死力保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根基。
两个孩子看看张仪，却不敢过来，依旧纠缠香女。
惠文公转对通国：“你可转呈苴侯并开明王，就说蜀国若是真能在三年之内打通蜀道，除五头神牛之外，寡人另赠秦川美女二十名，永世睦邻！”
通国随张仪前往外坊。
王子受到启发，似也有了主意，拱手接道：“君上放心，通国回去之后即禀报父侯，沿潜水开山辟路，搭建栈桥，接回神牛。”
惠文公似已料到这一结局，淡淡问道：“苏子下一步是何打算？”
二人踱进府门，在院中赏会儿景，贾舍人再次贺道：“张子有此晋身，可以一展拳脚了。”
惠文公指着肚子笑道：“寡人既来燎灶，自是空了肚子的。听闻爱卿海量，我们君臣不醉不休。”
午后申时，宫中使人送来一个御制匾额，上写“右庶长府”。
“既然如此，就走陈仓道好了。”
惠文公心里一动，倾身问道：“哦，此是为何？”
“君上放心，”公孙衍似已胸有成竹，“微臣早已琢磨此事。在魏之时，微臣访过函崤谷地，从当地猎户口中得知，函谷关东十数里，溯潐水而上，越马首山，可入洛水谷地。此番回来，微臣亲去察过，的确可行。另从华山东侧南下，越夸父山、阳华山等，亦可经由洛水谷地，进攻宜阳。”
张仪亦笑一声：“司马兄若是不信，在下与你赌百金如何？”
几辆车马左转右拐，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面。众人下车，一个负责交割房产的内吏早已候在府外，揖礼迎接。
司马错又是一怔：“好好好，在下什么也不说了！”顺手端过一碗酒，咕噜咕噜一气饮下，逗得在场诸人皆笑起来。
张仪扭头问旁边的牧童：“今日之金便否？”
一阵惊骇过后，张仪闭目思索，有顷，睁开眼睛，慨然叹道：“唉，想我张仪，自打娘胎里出来，从来都是下套子套人，套过苏秦，套过孙膑，套过庞涓，套过越王，套过楚王……在下自诩聪明，却不曾想，一年之内，竟是连连中套啊！”
“攻韩。”
张仪顺口说道：“君上圣断，微臣的确喝到佳处了。”
“唉，说起此事，一言难尽。”司马错轻叹一声，随即讲起秦、蜀、巴围绕汉中地的数百年争夺。
张仪对通国笑道：“太子算是有福气，此牛刚好到便金的时辰了。”转对牧童，“让它便吧。”
张仪问道：“你都有何石料？”
石匠摇头。
“微臣赞同左更所言。”公孙衍接上一句，“从大梁回来，微臣一路上都在思索此事。合纵虽从赵始，赵却是块硬骨头，啃之不易。魏有庞涓、惠施、朱威等人，眼下亦不宜图。三晋之中，唯有韩国有机可乘。申不害早死，韩侯年事渐高，力不从心。韩室几个公子，皆是平庸，苏秦合纵，韩侯积极响应，盖因于此。魏、韩素来不和，我若伐宜阳，魏或不动。赵人远离宜阳，爱莫能助。我若得宜阳，即可以此要挟韩侯，逼韩侯退纵。只要韩人退纵，苏秦合纵不攻自破。”
“攻韩？”惠文公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嗯，爱卿妙计！还有最后一句，远交近攻，爱卿可有解释？”
贾舍人亦拱手贺道：“嗬，几日不见，张子就发达了！”
“鲸吞？”惠文公大睁两眼，紧盯张仪，身子微微前倾，“鲸吞何处？”
数月之后，苴侯再派使臣至秦，报说已征三万人丁开辟蜀道，迎接神牛。秦公大喜，以美女、美酒盛情款待，张仪、司马错亲领使臣视察金库和神牛。看到五头神牛活灵活现，四头牝牛皆能便金，苴国使臣毫无疑虑，满意而归。
张仪呵呵直乐，叫小顺儿又付三金，吩咐石匠依样做出五头。
“真是天助我也。”张仪喜道，“太子现在何处？”
“正是。”张仪点点头，指着牛屁股，“此牛夜间吸纳天地灵气，白日便金。太子所见的库中金子，全是由它们屙出来的。”
听闻此话，贾舍人慢慢敛住笑容，望着张仪，发出一声长叹：“唉！”
翌日晨起，张仪、司马错带通国上朝，恳求石牛，张仪、司马错皆为通国说情，惠文公装模作样地沉思许久，抬头问道：“你需要几头？”
几人在府中巡查一圈，樗里疾吩咐宫吏将房契交予香女，又将君上所赐之物逐一交付，与吴青一道起身告辞。宫吏召集众仆役见过张仪、香女，吩咐他们各执差使去了。
张仪又是一笑：“什么贵重？粮食贵重！在我们这里，没有人喜欢金子，因为金子是粪土。君上之所以收集这些粪土，是因为有人喜欢它们，我们可以拿它们换来粮食。”
太子不信，问张仪道：“能便一金吗？”
与舍人相识数月，张仪始知是同门，免不得又是一番惊愕，怔有许久，方才拱手道：“云梦山鬼谷先生弟子张仪见过贾师兄。”
通国笑道：“君上放心，我们蜀人惯走山路，也有气力，若是多征人丁，分段修筑，想必不出三年，就可开通。”
“归山？”张仪起初未听明白，继而一怔，再是一惊，忽地坐起，大睁两眼望着贾舍人，“贾兄欲归何山？”
惠文公当场拍板，又如此明断，显然是早有所谋，且其谋与自己所想完全吻合。张仪甚为叹服，起身叩道：“君上真乃贤君矣，张仪赴秦迟了！”
贾舍人斜他一眼，接着说道：“临行之际，苏子再三叮嘱在下不可告诉张子。今见张子如此记恨苏子，在下心实不忍，这才和盘托出实情。如今张子已经得意，在下俗务完结，也要归山了，此来就是向张子辞别的。”
惠文公闭上眼去，思忖有顷，再次抬头，目光扫向张仪，见他依旧闭目端坐，唯一的不同是，嘴角已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带有明显的哂笑。
看似不可能之事，张仪却是认定了。张仪苦思数日，设计许多方案，又都被他一一否定。正自烦恼，小顺儿、小翠儿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风尘仆仆地从张邑赶来。主仆相见，自是一番热闹。张仪问过张邑的家事，见他安排得十分妥当，甚是高兴，马上召集所有仆从，当场宣布小顺儿为家宰。小顺儿受命，即刻忙活去了。
众人似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个个抬头望向通国。通国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对，正自着急。张仪抱拳说道：“君上，微臣有一计，在终南山里开山辟路，险要处修出栈桥，将神牛运抵南郑，在南郑交付太子即可。”
司马错见状，九*九*藏*书*网拱手求情：“庶长大人，太子此来，诚意睦邻，实为难得，既已开口，就不能空口收回，望庶长大人成全。再说，太子仅求一牛，我们有那么多，在下以为，纵使少个一头两头，也无伤根本。”
香女正欲问他是何蹊跷，门人禀报客人求见。张仪初来乍到，并无熟人，心里纳闷，迎出一看，竟是贾舍人候在门外。
“巴、蜀呀！听说那儿风光无限，别有洞天，我们都想听听呢！”
通国拱手谢恩。
通国满脸涨红，指天誓道：“上天作证，若是三年之内不通蜀道，通国誓不为人。”
公孙衍心如明镜，回府后不及多想，顺手交由甘茂执行去了。
“谁？”
惠文公心头一震，转向公孙衍：“公孙爱卿可曾考虑这点？”
“张仪，爱卿知道他的。”
“我们不可行，有人却行。”
“别处可有？”
“君上亲选的？”张仪越发惊讶，“君上赏赐，难道连房舍也要钦定？”
“谁套谁并不重要，”贾舍人淡淡一笑，“张子是从鬼谷里出来的，该当明白这个。”
二人齐叩：“微臣领旨！”
张仪笑而不言。
看过石牛，张仪径直驰往国尉府，笑对司马错道：“天大喜讯，蜀道有了！”
若行征伐，巴人并不足惧，对手只有一个，就是蜀人。张仪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蜀地，用笔画了一个大圈。
“在下如何助力？”
燎灶也叫祭灶神，是秦地风俗。凡是乔迁新居，总有亲朋好友上门贺喜，各带胙肉、咸鱼等食物，涮锅试灶，大摆宴席。河西本是秦地，张仪又在河西长大，自然也知这个习俗，拱手谢道：“能有君上为微臣燎灶，灶神也当知足了。”
内臣击掌，旁边转出几个宫女，分别斟过茶水，躬身退去。
“哦？”张仪瞪起眼珠子，“几时来的？”
惠文公微微抱拳，倾身问道：“右庶长意下如何？”
惠文公听完，呵呵笑道：“爱卿若是成功，当为千古奇谈了！”转头吩咐内臣调拨专人听命于张仪，全力以赴地应对苴国太子。
司马错嘿嘿笑起来：“说起巴、蜀，微臣就不温剩饭了！”
“终南山。”
石匠屈指说道：“有青石，有碣石，有黑石，有彩石，有绿石，有红石，有白石……”
外坊紧挨宫城，四面封闭，从各地选招的处女约数百名，包括秋果姑娘，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不等，皆在此处教习，或舞乐，或对弈，或作画，或骑射，或唱歌，有动有静，甚是齐整。着装也不一样，花花绿绿，耀人眼目。
“后来，”香女接道，“少年的相思病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死去，他家的老犍牛突然嘶叫一声，屙出一堆金子，正好与那石块一般大小。老爷爷一看，知是天助他家，赶忙抱着金子和那石头，赶到姑娘家中，如愿娶回姑娘。那个少年的病，自也好了！”
三人议到天色大亮，雄鸡啼晓，秦公似是累了，打个哈欠，缓缓说道：“两位爱卿，眼下巴、蜀内争，均向寡人求助，倒是天赐良机。征伐巴、蜀一事，就这么定下。至于如何征伐，两位爱卿谋议之后，拟出一个万全之策，奏报寡人。此事务要绝密，万不可走漏风声。待会儿上朝，我们只议征伐宜阳。”
“后来呢？”两个孩子听得两眼大睁。
张仪喜不自禁，呵呵乐道：“司马兄，你这百金，在下赢定了！”凑前一步，在司马错耳边嘀咕几句，要他如此这般。
张仪叩见。惠文公扶起他，分君臣坐了，呵呵笑道：“爱卿乔迁数日，寡人早该上门为爱卿燎灶，可总有杂务缠身。这阵儿稍稍得闲，寡人想起此事，问过内臣，说是燎灶吉日，这就赶着来了。”
“是赴魏后改的。这是合纵软肋，微臣正是由此击他，使魏国君臣皆不入纵。想是苏子意识到了，紧急更改主张，提出六国纵亲，共制强秦。”
翌日是好天，在后晌的同一时辰，张仪偕同太子一行再来山坳，通国亲拍牛尾，神牛果然又便一金。太子使属下验看，是真金。
“哦？”司马错似吃一惊，转望张仪一眼，“这么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惠文公沉思有顷，抬头问道：“这口诀甚是艰涩，寡人愚痴，一时想不明白，望爱卿详解。”
此时显然不宜说笑，惠文公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扫视众臣一眼，缓缓说道：“诸位爱卿，今日暂先议至此处，至于是伐赵还是伐韩，待寡人斟酌之后，再与诸位详议。”
张仪愣怔有顷，扭头望向樗里疾：“樗里兄，别不是弄错了吧？”
惠文公的决断让公孙衍大惑不解。伐韩宜阳，重在奇兵天降，一定要不宣而战。惠文公要求传檄列国，就等于是公开宣布不伐。再说，用甘茂做副将也让他不解。虽说甘茂因生铁贸易而熟知宜阳，但这绝不能构成他做副将的理由。甘茂一直掌管六府，不熟悉三军，如何能做副将？征伐宜阳不能离开司马错。
不消半个时辰，樗里疾、司马错、甘茂、张仪诸人紧急赶至，唯有前太傅嬴虔腿脚不便，尚在途中。内臣吩咐诸人在偏厅暂候，亲至宫门迎到嬴虔，与他一道进来，方才进去禀道：“君上，老太傅及诸位大人已至，在外候见。”
“石头当然不会真屙屎。”张仪笑道。
“齐国？”惠文公眉头紧皱，两眼眨也不眨地直盯公孙衍，“他该去楚国才是。”
惠文公顺着眼角瞥向张仪，见他闭目端坐，嘴角似笑非笑，如泥塑一般，心里已知端底，却不问他，目光扫向公孙衍、樗里疾和甘茂：“公叔、司马爱卿皆欲伐赵，你们可有异议？”
众臣皆将目光投向张仪。
太子转向司马错，司马错无奈，只好凑前一步，小声说道：“此为秘密，太子不可多问。”
太子大奇，近前视之，竟是一头石牛，五色斑斓，通体如霞，若不细看，竟如正在吃草的活牛一般无二。
张仪绕来绕去，等于说了一堆废话。众臣大失所望，可也觉得好玩，皆笑起来。
张仪闻报，未及出迎，秦公已经健步走进，众卫士亦如竖枪一般站满庭院。
“此法倒是不错。”惠文公微微点头，“不过，终南山是秦国地界，我们可以修路。过去南郑则是蜀国地界，我们无法修呀！”
“什么发达？”张仪笑道，“易得之物，去得也快。”上前携住贾舍人，“贾兄，府里请！”
张仪亦放下大碗：“君上晕亦不晕，微臣不晕亦晕。”
显然，这是一个大变故，除公孙衍外，诸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觑。
“张仪？”公孙衍一怔，“他不是在楚国吗？”
张仪改坐为跪，埋头于地，泪水如雨水般流下，颤声悲泣：“苏兄——”
司马错惊问：“蜀道在哪儿？”
“蚕食不成，可以鲸吞。”
所有烟云于片刻间消散。二人相视片刻，抚掌大笑。
“君上，”公孙衍思忖有顷，小声禀道，“据微臣所知，苏子似无此意。”
牧童应道：“回禀大人，尚未便出。”
数日之后，秦国大良造公孙衍使魏归来，未及回府，直接进宫向惠文公禀报苏秦成功合纵三晋之事。
“君上，”张仪缓缓说道，“方今天下，堪与君上争锋的，不是三晋，不是燕国，而是齐、楚。齐远隔三晋，鞭长莫及，不为眼下急务。楚却不同。楚已得吴、越，下一步必图巴、蜀。巴、蜀方圆不下两千里，物产丰饶，民众数十万，风俗纯朴，毫不逊色于吴、越。巴蜀为楚上水，得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再说，这块肥肉，君上若不图之，亦必为楚所得。楚国原本广大，已得吴越，若是再得巴蜀，君上莫说是出关争雄，即使偏安关中，亦恐不可得。”
太子及随行蜀人大奇，捡起金饼，细细一看，湿漉漉的，拿手一摸，竟然有些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