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利“简史三部曲”的收官之作,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来收割市场的,可冲着前两部带来的认知冲击,也不敢不读。
从人类学的角度看待今天的问题,的确会更宏观、更博大一些。所以我非常敬佩像尤瓦尔·赫拉利、像许子东这样的公共传播者,他们可以把自己学术领域内的研究成果,用通俗的话语表达给社会大众乃至全球的读者,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赫拉利提倡的经典“故事理论”在这本书里有了进一步延展,带给我的思考也更具现实意义。
“自由”“民主”对今天的世界来说,还算是弥足珍贵的最高追求,也是普世所接受的核心故事。但在大数据面前却越来越显得滑稽可笑。大数据是新时代的统计学。统计学的缺点在于需要抽样,而大数据只要取得足够的数据和运算能力,数据就能破解生命最深层的秘密,不仅能为我们做选择或操纵我们,甚至可能重新设计生物或无机的生命形式。精密的仪器分析之下,人类的大部分意识显得混沌和无序,甚至自己的体征状况都需要机器来告诉自己。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siri替你把体内的癌变细胞都杀灭了,请问,自由在这种情况下有没有受到侵犯呢?后文提到了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其中有一个片段,世界控制者与主角约翰聊天时,约翰指出隐藏在这种全球秩序背后的想法:“世界政府在追求快乐的同时,不但抹杀了真与美,也抹杀了生命中的一切英勇和高贵。”未来大数据难说不会成为这样的秩序维护者。
人类社会的资本积累到今天,“被剥削”已经不再是弱势群体的主要困境,当好消费者,才不至于被遗忘。今天城市里的人时刻都被无微不至的服务包围,饿了有人将餐食送到家门口,累了可以预约按摩,伤心了有人专门哄你高兴,无聊了有活动带你刺激……只要你还有能力充当消费者的角色,就会受到意想不到的重视,这种重视是作为一个消费群体而非个人。如果算法发现你的消费行为和习惯不符合分析结果,算法会歧视你,放弃你。因为你不代表大多数。哀莫大于被忽视。照这个态势发展,我们可能会步入马克思设想的“全民基本服务”的共产主义天堂。问题在于,“全民”的定义是什么。南疆地区基本没有4G网络信号,屏蔽网络信号就可以有效控制一个地区,让这里的人生活在蒙昧和管制之下。民主未来有可能成为以互联网为中心的无政府形态吗?那么游离在系统之外的边缘人算不算有话语权的公民呢?过去几个世纪,“人权”这一教条被塑造成一种武器,用来对抗宗教裁判,法国旧制度、纳粹和3k党。但面对超人类、生化人和超高智能计算机等议题,它显得措手不及。
以上是对旧故事的颠覆,下面则引出了新故事的思考。
20世纪以来的困扰全球的“恐怖主义”和近年来最令发达国家政府头疼的“难民潮”问题,赫拉利提出了更新的视角:
政府最大的烦恼是恐怖主义的挑衅。政府如此敏感,是因为现代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于保证公共领域不受政治暴力的影响。14世纪的黑死病夺走了欧洲1/4-1/2的人口,但没有一位国王因此失去王位,因为没有人觉得预防瘟疫是国王的职责之一。今天即使有#me too这样的运动,强暴案件也不会削弱政府的合法性,因为这对政权来说,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
恐怖分子手上没有军队,却想用暴力来改变政治权力的平衡,为达到目的,恐怖分子就会向政府提出一个不可能的挑战,要政府证明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保护所有公民免受暴力侵害,恐怖分子希望在政府试着应对着向不可能的挑战时,让政府重新洗牌,并拿到一些预料之外的王牌。
当今的主流观点相信文明冲突论,认为穆斯林和欧洲文明之间很难兼容。伊斯兰国家永远不会采用西方的世界观。然而这种论点虽然广泛认同,但有局限性。伊斯兰国家之所以团结起来抵抗伊朗和美国,背后自有原因,即使是宗教激进派人带着中世纪的想象,但基础早已不在17世纪的阿拉伯,伊斯兰激进组织成员虽然受穆罕默德影响,但是福柯等人的影响也同样深远;他们不仅继承了维玛亚王朝和阿巴斯王朝的哈里发,也继承了19世纪欧洲的无政府主义的衣钵。与其说伊斯兰国是某棵莫名其妙的树上不该长出来的分支,不如说它同样发源于我们共享的全球文化。
国家真的会受苦难吗?还是当战争爆发时遭到迫害的人民才会受到真实的苦难呢?如果想要知道宇宙的真相,人生的意义,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出发点就是开始观察痛苦,探索痛苦的本质,答案永远不会是一个故事。全世界有史以来所有文化、宗教和部落的千千万万个故事,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全部都是人类的发明。如果你想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对方用一个故事来回答,这个答案肯定是错的。原因在于,宇宙绝对不是以故事的方式运作。不过也无需感到绝望,毕竟现实仍然存在。人类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不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而是“如何摆脱痛苦”。等我们放下所有虚构的故事,对事物的观察就能比过去清晰。
到了21世纪,国家最成功的策略是作壁上观,让其他人为自己打仗。获得战争的胜利很难,且战争带来的利益较一战、二战时期小了很多,这也是今天世界如此平静的原因。在那个属于征服者的伟大年代,战争是一种低损害、高利润的事业。
过去听大人的话,会是个相对安全的选项,因为那时他们懂得那个世界,而世界的变化并不快,但今天不一样,你永远无法知道大人告诉你的到底是永恒的智慧还是过时的偏见,所以你到底该依赖什么呢?
如果依赖技术,他也许会带来很多帮助,但他在你的生活中掌握了太多权力,你就可能沦为人质,几千年前,人类发明了农业技术,但这只让一小群精英富了起来,大多数人反而沦为奴隶,他们发现自己得顶着炎炎烈日,拔草,浇水和收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也可能是你的命运。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你看过多少电影,读过多少小说和诗歌,这些人工制品又如何塑造磨练了你的爱情观?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按下某个删除按钮,删除潜意识和大脑的边缘系统里所有的好莱坞痕迹,那么你已经在欺骗自己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在21世纪稳定会是我们无福消受的奢侈品,如果还想死守着稳定的身份、工作或世界观,世界总会从你身边嗖的一声飞过,把你远远抛在后面。
最后,分享走出洗脑机的两条黄金法则,在这个纷繁的信息时代共勉:
第一条:如果你想得到可靠的信息,必然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如果总是免费得到信息,有可能你就是整个商业世界的产品。
第二条,如果觉得某些问题似乎对你特别重要,就该真正努力阅读相关的科学文献。当然,科学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但你至少该去弄懂自己到底是在否定怎样的科学理论,也要找出实证来支持自己的想法。
80后以前的中国人知道“大历史”这三个字,绝大多数是源于华人历史学家黄仁宇。曾几何时,一本《万历十五年》是令无数国人打开双眼的灯盏,那种以小见大、纵横捭阖的论述方式影响之大,不仅在于启迪了无数的后来者,甚至限制了后来几十年中一般人对于历史及其阐述的普通认知。
但对于今天的读者而言,RAY HUANG(黄仁宇的英文名)这个名字或许早已成为明日之黄花,大历史这个词也不再时常出现于版面上。如今的历史阅读世界属于一个叫做尤瓦尔·赫拉利以色列的年轻人。是的,在短短的几年之间,这位出生于1976年的犹太教师,用一本《人类简史》和另一本《未来简史》,不但牢牢霸占了各大线上线下历史畅销书的头名,更是让“简史”变成一种出版泛滥。
只有少数的专业读者才会点出,其实赫拉利也是一位“大历史”学家,毕竟他的几部作品,尤其是第一本《人类简史》,是大历史方面的代表作之一。是啊,试想一下,把人类的几万年历史压缩为三大革命,这不是正是典型的大历史思维么。而在看他写完《人类简史》又写《未来简史》,然后今天又出版《今日简史》,一口气把过去,未来以及现在写了一个遍,这要是不够大,那还有大的历史吗?
三本书之异同
但所有的大历史学家都是不同的。黄仁宇脑洞已经够大了,他把一个无关紧要之年描绘的栩栩如生,并将其视为一个中国大历史之转折点。但在年轻的赫拉利面前,黄仁宇多少还显得有些古典。晚辈似乎更懂得何谓信马由缰:大开大合的一二三归结,只要历史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只是寻找到他所需要的素材而已。
当然,黄仁宇文笔虽然有着民国的风月,在下结论时却有些僵化的一本正经。例如他就认为中国要是早点会管账(数目字管理),也许历史就不会有后来的走法。说到底他还是笃信现代主义和理性思想。但对于赫拉利而言,对历史与未来判断的激情四溢是一回事,在结论上的左躲右闪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位后辈可不是自由主义的古典信仰者,相反,科学技术,脑科学,以及从根本上对人类理性的否定,让他变成了一个游移不定的人。就像他在《未来简史》中所言,对历史的预言或者判断其实经常是历史的一部分,任何的预言本身都可能改变历史(例如马克思的预言其实是改变了马克思预测的历史),从这一点上来说,历史是薛定谔的猫。
对不确定性甚至混乱的推崇,是赫拉利三本书的主旋律背后的核心思想。从《人类简史》到如今的《今日简史》,这种思维模式一以贯之,而其导致的最重要结果就是,这位年轻才俊从来不以历史为悲喜,凡事都有理由,所有的结果都可以接受(主观上未必赞同),赫拉利有一种企图心,那就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历史观察者。而至于为何选择这样的角度,他自己在这本《今日简史》中也有辩护:他要远离权力中心,做一个不再达沃斯现场的精英。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不在权力中心有利有弊。这种好处无非是可以更为洒脱冷静,但坏处也可能在于说了太多的废话。
与之前的两本书相比,《今日简史》的结构更为不集中。实际上,我们只是勉强可以将这部合集称之为简史。这也许是作者有意为之,毕竟当下比历史和未来更难演说,千头万绪;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毕竟对于作者而言,很多该说的话的确都说过了。
虚构,行为主义和非理性
人类社会建构于虚构之上。在这本《今日简史》之中,这是作者继续秉承的论调。这种论调显然不是作者首创,但他胆敢在这样的一个视自由主义为唯一政治正确的世界如此坚定而持续的“大放厥词”,的确也是一种勇气。他把自由主义结构为一种虚构的理念,他把宗教视为一种假新闻,他甚至宣称人们投票选举全靠感觉而非思考的产物,这多少有些离经叛道。毕竟,所谓的自由、民主,自由意志,无不是今日资本主义世界安身立命的根基,而赫拉利却在这胡言乱语,认定斯密,洛克他们说的不过是一个故事而不是什么不证自明的真理,这不是打了很多人的脸么。当然,很多人的脸并不重要,毕竟在作者眼里,他自己想要的一吐为快,而不是要打倒什么。正如我们在之前所说,作者并不构建未来,他只是提出可能性。
从很多角度来说。赫拉利的思想之中吸收了太多的现当代新研究思想。在今天,行为经济学对人类非理性行为的证明,已经多多少少动摇了经典经济学的根基,让人们开始重新审视所谓的自由市场。除此之外,脑科学的发展也开始发现人类思维的奥秘:人类的很多决策其实是生物机能算法,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自由意志。人工智能等学科的发展则让这个世界从对比中看到了人的虚弱 。曾经人们将自己塑造为理性之神,但如今我们发现机器原来比人更理性,人根本就不算理性动物。
从行为经济学到脑科学再到人工智能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赫拉利对历史的看法,而因为前者都是最新的研究成果,将其运用到历史研究之中的赫拉利也就看起来显得鹤立鸡群——也许他说的,其他历史学家根本就没看懂,更不用说什么赞同。
吸收新学科的成果,并用其改造历史学,这毫无疑问是赫拉利最为值得学习之处。从很多意义上来说,这比他在说什么更有价值。
无知,幻觉与我们的未来
前不久去世的著名物理学家霍金曾经说,“知识的最大敌人不是无知,而是对知识的幻觉。” 在这位物理学家眼里,人类说到底也没有什么特别,其实不过就是一群高级的猴子,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人类学会了认知,知道了交流(乃至虚构以及说谎)的重要性。
无独有偶,在心理学家那里,人类也是一种充满知识错觉的动物,我们常常把集体的智慧误以为是自己所独有,也正是因此,人往往会对集体思维产生依赖,变成了集体思维的奴隶。这样的“随大流”当然可以明哲保身,但未免有时候会让你远离真理。比如你一不小心变成了一个混蛋的支持者,又或者你会相信某种日月神教,或者认为抽烟根本没害处,不打疫苗也没事儿。
这些案例显然又在说明“自由意志”的不可靠。但是在作者看来,按照目前西方的主流教育方式,整个系统对此无能为力。因为现在的主要教育方式正是基于人有自由意志——给你一堆的信息和资料,然后让你自己去判断。结果是不令人满意的。但对于赫拉利这样的人来说,给人带上强制的紧箍咒,又完全违背了内心的自由理念(是的,自由主义是一种虚构,但是作者自己也不得不成为其信仰者,只是对其有不满外,还有不少的指望)。所以,教育是如今的一个难题。
人工智能或者生物技术对于我们提出的挑战也不小。尽管无数的人反对机器控制人这样的想法,但赫拉利和马斯克及霍金站在一起:机器或许可能成为新的主宰(上本书的部分论调)。即便这一天要很慢才会到来,但毫无疑问,人类无法在未来继续过去的生存方式: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人类虽然从农民变成了工人,但一份工打一辈子仍是常事。人们可以安心的守着自己的小世界。但在今日世界和未来,人类却要面对持久的非线性。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了,一切坚固的东西再次烟消云散——在马克思时代,被打碎的是社会结构,如今则是每个人的生活。
我们的未来面对着诸多挑战,而这种挑战并非只是简单的失业或者就业。生活上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多的不确定性;事业上我们需要面对新技术的挑战。也许我们的痛苦未必会增加,但如果被机器制造的幸福所统治,人变得无所事事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这意味着人统治的结束。
不确定性无疑是痛苦之源,但作者或许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除了选择“信”你信的东西,除了去爱,除了坚持责任,作者没什么其他的招数,我们也没有。但我们也无需为此悲观:别忘了作者的历史观,当我们预测未来时,我们也在改变未来。所以未来时什么样的,我们也许根本就无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