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锦》与《芙蓉簟》,是同一个故事的,两个名字。
这个故事,是易志维的《裂锦》,因为一向善于自制的他,最终还是像戒掉一个不良嗜好一样,把她从自己生命里戒掉了。就像书扉页那句宣传语所说:“生活是一袭华丽的锦袍,她终究只是一朵锦上花,点缀在他姹紫嫣红的过往,静静凋谢了芳华。”
这个故事,是傅圣歆的《芙蓉簟》。因为她所有的一切,父亲,家庭,青梅竹马,甚至连她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爱情,终究像那冰凉而滑不留手的芙蓉簟,什么都抓不住,原来什么都没有。
匪我思存的小说,翻来覆去,被我读过很多遍。唯有这篇《裂锦》,却总不能狠下心来,读完第三遍。因为觉得太痛,不能抑制的疼痛。连那一点点饮鸩止渴的幸福,都要烧成万劫不复的灰烬。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匪我思存的小说里,我最偏爱这篇《裂锦》。它比不过《冷月如霜》令人惊艳的辞藻,比不过《碧甃沉》回首百年身的惆怅,比不过《佳期如梦》丝丝入扣的生死爱恨,比不过《寂寞空庭春欲晚》的黯然与寂寥。
可是,《裂锦》比它们,都要爱得艰难,艰难得那般如履薄冰。《冷月如霜》里的定淳和如霜,《碧甃沉》里的慕容沣和静琬,《佳期如梦》里的佳期、孟和平与阮正东,《寂寞空庭春欲晚》玄烨和琳琅,仿佛只是举手投足初初相见,爱情便已深到缘定三生,至死不渝,来得那般容易;便纵是以后情深成孽,黯然转身,痛彻心扉,也无不因为,曾经那样全心全意,明净澄澈的幸福,不再回来。
《裂锦》却不是这样,易志维和傅圣歆,不是这样。谁都不能奢望爱情,谁都不能开口说爱。他们的相爱,是一步步陷入纠葛的网,举步维艰:一点点稍纵即逝的欢喜,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点点若即若离的暧昧,一点点一晌贪欢的放纵,一点点饮鸩止渴的悲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失落,一点点可望不可及的期待。慢慢地沉溺。就像落入甜果汁里的蜜蜂,直直地飞下去,虽是甜蜜,却亦是溺毙。
每每读到易志维和圣歆在东京那段,总是忍不住疼痛:“在这里两个人都把别的心思放下了,纯粹的玩。游览金阁寺、到东寺去拜佛求签,在妙心寺中浪费大量的菲林,跑去参观有名的西阵织、友禅染。凡是游客和恋人会做的事情他们都做,可是圣歆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悲凉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笑得最快乐时突然想起来,以后永远没有这种快乐了,所以那笑就僵在了脸上,怔怔的发了呆。小时候父亲教她背了不少古文诗词,她模糊记得有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用在这里正是,只不过她是梦里明知身是客,知道梦随时可醒,那种没有明天的悲哀就越是沉重。”
他们的爱,始终带着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不能说爱,亦不能去爱,却偏偏爱得那般刻骨铭心。于是便纵是有一点点纯粹的幸福,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因为不敢确定这些幸福,是否真的存在,又能抓住多久。
《裂锦》的番外《满盘皆输》里,有一段写易志维和傅圣歆的往事,总让我不停不停地读,仿佛想要抓住那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幸福,饮鸩止渴的幸福。“就是在那时,看到大叠的旧照片。照片质地极好,颜色还没有毁掉,拍得毫无理法,完全是家常随意抢拍的一些镜头。拍摄背景总是同一套屋子里,宽敞简洁,有客厅里拍的,也有书房的,有露台的,亦有厨房的。照片都是拍着同一个人,偶尔也有合影,大大的特写,一望即知没有用三角架,是举着胳膊随便对准自己拍下来。镜头离得太近,像是后来街头时兴拍的大头贴,但两张脸都笑容灿烂。有一张照片是那个人正在接电话,举手挡住半边脸,仿佛要挡去镜头。大特写的手,紧紧抓住另一条伸过来的胳膊,女性的纤细的手腕,被他捉在手中。拍到的大半张脸上,明明都是笑容。笑得那样明亮,眸中薄而净的闪亮光辉,仿佛是宠溺。隔着薄薄的镜片玻璃,隔着遥迢的时空,隔着一切未知的往事,凝聚在镜底的那一刹那,仿佛就要籍此来证明曾有过的瞬间幸福。”
再幸福的瞬间,终究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就如故事里那句话,“就像明知明天就要考试,今天偏偏就要看小说一样,有一种奢侈而放纵的幸福。”再幸福,也不过是奢侈,不过是放纵。最终,他还是把处心积虑的圈套,步步收紧了。绝望的她最终,还是从窗口,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可是,“他有多爱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爱得那么艰难,那么刻骨铭心,却终究要在这个世界面前,分崩离析。
匪我思存,最终为《裂锦》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深夜你突然醒来,你的手慢慢抚过我的脸颊,黑暗里你的眼睛闪过明亮的光泽。时光凝驻,这一刻的爱情情深似海,而人生,注定寂寞如雪。”
前两天看了[茶花女]的剧本。初中时候读小说,曾经为这段伟大的爱情落泪,坦白来说,小仲马的戏表现力不如小说那样强烈,阅读剧本的过程中,我更多地是忆及小说的相关情节来让自己的内心完成整个故事,然而马格丽特的光辉形象,无论哪一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都是那样动人。
什么才是纯洁,又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马格丽特身边还有两个女人,尼赛特和勃吕当斯,他们其实是与马格丽特对比的。尼赛特终是获得了简单美满的爱情,正是马格丽特期待的那样,而勃吕当斯则是马格丽特现实的写照。马格丽特游戏人生,但把爱情当成了理想。阿芒成了她寄托生命理想的载体,自然值得她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守护。小仲马笔下的人性本善,也许有些人曾失足坠落,但他们的灵魂未曾泯灭,相反被封闭得相当纯洁。这让我想起了冉阿让,爱情和宗教成为了拯救人心灵的工具,而事实上,马格丽特与冉阿让是自我发掘,自我拯救。
我热爱这样的故事,因为我认为艺术能打动人的地方就在于这一份善良。前些年的电影[红磨坊]几乎是翻版了[茶花女]的故事,片中最经典的台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是爱与被爱”。这句话也正是[茶花女]精神的表达。
同样我喜爱故事的结局,小仲马让马格丽特死在了最美,最幸福的时刻,这本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