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在淡水的小街上买花,五岁的男孩想用丝带在花束上系一个蝴蝶结,小孩子的手指在丝带上滚来滚去,慢吞吞地,系不好。阿婆开骂。龙应台说,让伊慢慢来。
瞬间被击中,落泪。想起了幼年往事。我的爸妈是很普通的中国父母,工人,初中文化,为生计劳累,教育孩子多用“土法”。小学的时候,妈妈早饭熬粥,责令我一定要喝完才能去上学。酷寒冬天的清晨起床很困难,根本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好不容易爬起来,时间已不多,还要喝粥,痛苦得要死。这时妈妈已经不耐烦,催促着“快点,快点,麻利点,从小就这么慢吞吞,长大了怎么办?!”
这种催促的语言日常地出现,做作业、洗衣服、整理东西,她的“麻利”咒语萦绕了我的整个青少年期。可是,越被催促,心里越慌乱,动作反而越慢,渐渐地“慢性子”这样一个标签镌刻进了我的性格。我起初认同着妈妈,她一个劲儿要求我“快”,我觉得“快”是对的,努力地想“快点”讨好母亲。结果非常徒劳,好多的事情都完成地很糟糕,衣服洗不干净,作业写不整齐,平常一件事对我来说都变得艰难,最终搞得自己更被动。挫败感彻底击中了我,在那样关键的成长期,我练习麻木,不去听她的催促,不理会“慢性子”的评价,稚嫩的灵魂朦朦胧胧地挣扎着做自己——开始在心里说:就慢一点,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看到龙应台那句“让伊慢慢来”,久远的记忆穿过时光跳跃在眼前,才发现,我原来有那么深的执念,多渴望母亲也能温和地对我说,没关系,你慢慢来。如果,是她对我说,就慢一点,你这样挺好的。那该有多好啊,一个小孩子如果能拥有母亲接纳的爱。
其实,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她,父辈的教养方式以及各种观念都来自他们生存的那个环境。贫瘠、匮乏、动乱,不安全感唯一的慰藉仿佛就是动作快点。那时候她催促我,讲过的话,“就你这样,要是还吃大锅饭你肯定早饿死了”,“这孩子手头这么慢,能挣出来自己吃吗”,“你呀吃屎也赶不上热乎”。谁会快快地赶去吃屎呢,可见麻利是她在那时的人间摸爬滚打总结出的生存法则。所以,她觉得“快”是对的,她要求我快,她怕我活不下去或者活不好。
人间已换了多少春秋了,却依然,并没有改变。大家不仅焦虑,还要论证焦虑的合理性,甚至优越性——婴儿要快点会爬会走会说话,幼升小如果裸上就等着自信心被碾压,地铁上乘客一边挤着下车一边挤着上车,人们来去匆匆,心里火烧火燎,还是信服“快”的制胜法宝。
可是,我却想慢下来了。不仅源自我从小的经历,更多是我对生活的体验。我知道大家到底在急什么,时间总是不够用,活着就像拼命。因为一直没有安全感啊,从我妈妈出生的60年代,到我出生的80年代,到如今。经济的增速,不等于生活的保障,也不必然带来内心的安宁。不过,我却不想用自我的加速来缓冲环境的焦虑。这仅有一次的生命,我还是想慢慢体会它。再者,即使生活艰难,放慢一下脚步,看看头顶的天空,也不妨碍我们努力地活着啊。
“快”有“快”的好处,“慢”更自有一番风味。中学的读书笔记摘录过,连上帝也不愿用一天的时间造一株橡树,而人的成长和生活更加无法匆匆而就。
如果,我将来有个小孩,我想要和TA说,孩子,你慢慢来,妈妈陪着你。
就像龙应台写下的——
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清亮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
孩子你慢慢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