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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计算这种“预言”真的对我们做抉择有帮助吗?爷爷因为计算出了苏联惊天大解体反而身陷囹圄,郁郁而终。姐姐因为看到某一幕自己和姐夫的幸福甜蜜,但那一幕谁也不能保证就是结局,亦或仅仅是一面错误假象。
可惜虚构计算这种大脑才能并不能人为控制,想想也能明白,原本就是一种根据各种参数得出结论的计算能力。越是在乎,越是信息详细充足的场景或者人物,越是容易集中得出某种计算的结果。
虚构计算是近些年才涌现出的一种有力推论,与错视现象最大区别在于,虚构计算不仅是产生似曾相识的感知,甚至能够在个体案例中展现出提前预测的现象,一部分具有“预言”能力的人被认为就是由于其大脑拥有迥异于常人的计算效率导致。说是预言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假设,大脑神经进行虚构计算会得出大量的假设性画面,只有和现实温和的一部分会刺激勾起类似于回忆的感知,即是déjàvu。
我闷头扒饺子。
我深吸一口气:“离婚吧,姐,长痛不如短痛。”
再有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将手放在抱枕上,我就知道,他会假装给我看手相然后牵我的手。他果然说让我看看你的掌纹,小心又忐忑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最终还是没有绷住,脱口而出:“是他的问题,聊天聊得好好的,莫名其妙上纲上线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最后还把我给拉黑删了,分手就分手,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小公主,全天下都得让着他。”
我立刻想到,爷爷看到了十六年后的苏联解体,认为务必要让领导们重视这件影响全世界的大事,结果反而自己这个制造事端的人被解决了。从姐姐冷静叙述的姿态来看,她比我知道真相要更早,显然爸之前就告诉了她。
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吗?毕业这几年生活已经给我足够多的教训。
老爸有些忧心忡忡:“你要强,急性子,但很多事情其实急也没有用,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你是不是有一个男朋友,和他闹了?我‘看’到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忍不住给你姐打了电话。”
要说姚振宇的优点,节约一定是首当其冲,他省钱到抠门,对别人扣,对自己更甚。家里有车他就是不开,省油,公文包一面包破皮他就用完好的那一面对着外面,舍不得换新的,永远是积极地去商场买打折商品……
比较起来,秦越虽然有些公主病,但这些方面可比姚振宇强太多了。
“明天我去接圆圆,她在爷爷家也呆了不短时间了。”姐姐说起女儿一脸温柔:“她又重了不少,很健康,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下次见面可能都会喊你姑姑了。”
姐姐嗯了一声:“我又不是自虐狂,他的做法让我好几次很怀疑到底结婚对不对,不过为了孩子,加上看到以后他会一点点改正自己,逐渐成长,我就决定再给他一些机会。结局是好的,只是过程要艰难了一些。”
“我们家有一种遗传性怪病,说是病应该没问题,那就是我们会产生幻视,看到一些以后才会发生的事。这种症状原本是法语命名,叫做déjàvu,翻译成中文叫幻觉记忆。”
爬起来从冰箱里翻出一罐菠萝啤,冷饮下肚冲散了不少郁郁,我知道眼下我的身体状况不能喝凉,但就是忍不住。
“他在泰国普吉岛那边船只侧翻落水,被救起送入医院,好在只是刮伤了腿,那边旅行社保险的人找到了我的电话让我去机场接他。”
比如说我们一起去吃烤肉,看着他有些笨拙地将五花肉放在烤盘上,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他手忙脚乱,肉全部烤糊,油也没放够的样子,接着就真的如此——连他郁闷抿嘴的样子都原汁原味重放。
说起自己父亲老爸语调平淡:“到我,我过了二十五岁也经常发病,看到你们姐妹长大的样子,那时候计划生育,原本是不能生两个的。我强行要生,就丢了国营饭店的工作,出去当厨师了。你妈还认为我是重男轻女,但我没告诉她这事,说了她更担心,她胆子小,听不得这些。”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姐姐看向窗外,说:“……他的确有不少缺点,缺乏责任心,抗压能力较差,不论是结婚还是后来我怀孕都让他很害怕,借工作躲避,也是因为他始终没做好准备。不过他优点也有的,他人不坏,精打细算,对人真诚,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和梦里何其相似。
刚才我看到我和秦越在大吵,我和他都在哭,他哭得比我还厉害,一边哭他一边收拾行囊往外走,严重到我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我还没看到这个那么骄傲自以为是的人哭过。想来他一定是真的十分难过。
姐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转而我心里一惊。
姚振宇这时候突然兴致勃勃说:“我还从泰国买了两个乳胶枕回来,很便宜,买两个打六五折,而且凭借登机凭证还能折上折。”
缠着女医生,我从她这个专业研究者口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迷迷糊糊我听到一阵敲门声,更像是一种幻听。手机响起,秦越短信说,我在你门口,开一下门,我说几句就走。
我背后一凉,这不就是我最近的常态?焦虑导致幻觉记忆越来越多,它们一个个从脑内暗箱里跑出来满世界乱窜,变成一系列并不连贯的画面,预兆着一个个麻烦。
这时候我很想我们根本没分手,他一定接我电话,这点我确信不疑,而且他会耐心听我叙说,不会笑话我,还会认真和我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我不怀疑姚振宇在外面有小三,怕是没有小三喜欢这种斤斤计较的男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位……我只能说是缘分。
“压力大的时候抽两根。”她一笑,“便于梳理情绪,释放压力。”
我脑子里出现一系列更可怕的想法。
“爷爷当年做了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正是这件事让他受到了迫害,1975年他给上级领导写了一封长信。”姐姐顿了顿,眼里有一种莫名叹息:“那封信里,他提及了一件大事,苏联解体。”
戴眼镜的女医生看了照片和数据,说我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生理期异常,给我开了一些调理的药,让我好好休息,注意饮食清淡。
老爸说得没错,虚构计算的确是一种病,它令人自我怀疑,影响原本正常的人生秩序,想要控制它却又做不到,它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闯入的暴徒,不断提醒你下一件坏事即将发生。
“没有。”他说:“她知道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焦虑,甚至以为我脑子有问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可能我们家的人真的有病,脑子某种时候会不正常,混淆真假。”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让我无法停止。
1
“不是不喜欢。”我纠正道:“是看不起他。”
我立刻惊醒:“是幻觉记忆里看到和姚振宇未来过得很好,所以你才一直忍让,是这样吗?”
姐姐手指弹了弹烟头,在车窗外抖落烟灰,吐出一缕白烟:“到爸这一代就从不对外人说起,连对妈都没有讲过,就是怕像爷爷一样惹来麻烦。他担心你,是因为在幻觉记忆里看到你遇到了困难。”
玻璃杯碎落一地的形态,划破左手指的伤口,创可贴怎么都找不到,这三件事同时出现,不差分毫。
“这是病。”老爸平静道:“这种病会不断影响你,让你不得不隐藏一个秘密,而且越是焦虑它越是频繁清晰,你应该感同身受,你得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你睡衣很好看。”他说。
外面的他从地上站起来,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说,对不起……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想家族遗传的幻觉记忆,越想越是觉得邪乎,我破天荒给爸打了电话。
姐姐看向我:“他来时就说,他预感到你可能有麻烦,让我好好开导你。”
我犹豫。
我听得一愣:“苏联解体不是1991年,1975年爷爷怎么可能知道?”
忒邪门了!
眼下却已经不成。
她解释:“简单而言,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人脑里出现了原本没有的画面记忆,而在你看到某一件东西或者抵达某地,就会唤醒这一部分记忆,恍若曾经经历一样。”
挨到中午终于能睡觉,电话又响,我不耐烦地抓起一看,这回是姐姐。
“你不要过于在意,它就影响不了你什么,我这些年早适应了,只有事关你们姐妹时还是忍不住。”老爸笑了笑:“越是在意的事,越是会在脑子里出现déjàvu。”
我抓住她漏出的破绽:“那和什么有关系,你们这种婚姻完全不正常,你这么下去……”
我强忍困意穿了拖鞋去给他开门。
这句话让我一愣,老爸这几年有些神出鬼没,他仿佛突然对老年旅游团很有兴趣,天天在外跑。
他身上缺陷也很直接,这人很骄傲,自我感觉良好,很多事以自己为中心,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习惯其他人围绕自己,众星拱月的似的,自己只管饭来张口。这让我这个暴脾气受不了,我又不是你妈,凭什么惯着你?
万万没想老爸说的是真的。
过程和结果到底哪个更重要,我说不好。只是乍得一条家族隐秘,我兴奋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喜的是我并不孤独,这种幻觉记忆我们家族的人都有,它是真实可靠,并非妄想;忧的是这种遗传症状不知道是否会有某种副作用,以及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危害。
姐姐从小勤快,肩负照顾我的责任,给人以坚强的印象,可惜许多事并不因你是个好人就有优待或者好运。相反,正因是好人,特别容易心软被烂人讹,我姐善良,脾气又好,经常吃亏让人,让我很多次替她抱不平。
我抓起手机,想要找一个打电话,找来找去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述说。这时候是半夜,姐姐听到会认为我是被噩梦吓醒了,我也不想影响她睡眠,她现在像单亲妈妈一样带着圆圆,工作孩子家务一人挑,想想都累。
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反而有点害怕。
我一有空就收集资料,并且加了那个医生的微信不断询问,让她都厌烦了,以及反复验证父亲和姐姐的叙述,终于让我基本确定:虚构计算正是我们家遗传病的根源。
临走时我纠结了半天,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猜测:“该不会,姚振宇是因为你生了个女儿所以……”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我脑子里计算好的场景在上演。
我说没事,我知道我脸色肯定很难看。
我不懂,问题的核心不在于我懂不懂,而是她为什么不愿意跳出火坑,还徒劳维系着那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换做是我,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猛地想到我和秦越之间,就是这种幻觉记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姐姐爷爷都有。
医生的导师一直在进行试验研究幻觉记忆,目前排除了一些可能性,有两种较为具有逻辑的解释。
我爸是个厨子,重油轻糖,重男轻女,生了我姐赵酸还想要个儿子,结果还是生了个女儿。他就按照“酸甜苦辣咸”这种淳朴的厨房味蕾序列给我取了赵甜这个名字。
“那你也有看到什么东西吗?”我猛地想起。
她擦了擦额头汗:“你包饺子的手艺有没有进步,还有没有像以前那样捏成一个个小包子?”
接着我眼前闪过了好几副画面。
这天我开车将姐姐和腿受伤的姐夫送回家,路上姐夫一直试图解释他在普吉岛的遭遇,演技拙劣,看得我一阵尴尬。这人偏偏喜欢说谎,却没有圆谎能力,让人心累。
趁机我对医生吐露了一番。
5
“小妹,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很频繁了。”她望向前方,挡风玻璃前一辆白色车子和我们擦肩而过。
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呼呼的冷气吹得我小腹生疼,我赶紧抓了暖宝宝贴上缩被子里。
虚构计算再次毫无预料地闯入。
“没事。”我摆手道。
姐姐嘴里吐出一串我从未听过的词汇,让我有些茫然。
姐姐打开窗户,从包里翻出一支女士香烟,点燃火熟练地吸了一口,让我十分惊讶,我完全不知道她有抽烟的习惯。
这就像是原本养了一只很听话的乖巧小猫,有天它突然趁你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你还不知道它是否会回来。
老爸一句话带过:“不过医生也说这是一种记忆错乱,没法治疗,神经相关的都很复杂,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具体手段能治。”
我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口头我还是佯装关心:“怎么了?”
“怎么了,你这脸色不对劲,生病了吗,看医生了吗……”他一脸关切问我的状况,嘴碎得让人烦。
我不在乎:“反正自己吃,有什么关系。”
画面预测是不可控的,而且仅限于我和秦越相处时,时间上也相当局促,很多画面都是一闪而过,时间线也错乱。越是想要看到,反而越是毫无反应,只会让大脑疲惫,这种行为或者能力完全是不受我指示。
顿了顿老爸用他习惯性老干部腔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不过我们家的确有这种怪病,把它看成一种病也对。你爷爷就是因为这种病倒了大霉,写了十几页纸详细说苏联解体的事,结果苏联还是解体了,他人也没了,没什么用。”
恍惚中,我看到秦越出现在我家门口,犹如迷路的小狗一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他说我错了,对不起。然后他抱着我,说自己不懂去理解他人的感受,他说他会改,以后一定绝不拉黑删除微信,只有我删他的份。
以前没出这种情况,最多会发生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比如说在商店里买东西时突然瞅到一款衣服、鞋子,觉得好像自己看过。我开玩笑问过朋友和同事,也有一两个有过类似境遇,她们都说多半是一种错觉。
刺痛了她,我索性开门见山:“我就是替你不值,姐,你图什么呀。我知道你们大学很好,八年感情,但是他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已经可以说是没有责任感,也拒绝沟通。在外人面前还装一装,其实你们互相之间都分床了两年了,两年了。”
在这一刹那,我很想说你出去,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
一夜没睡好,上班时我必须依靠咖啡和茶强撑不打瞌睡,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秦越来电,我直接静音。
我觉得嘴唇有些干,抓起旁边的矿泉水猛喝了一口。
我溜到厨房,里头热浪翻涌,空气湿热粘稠,于是我就站在门口注视她将冻饺子下入滚水里。
只是我们这次闹分手完全没有任何预警,令习惯了料敌先机后的我很不适应,继而恼羞成怒。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个月来,不断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频繁出现,开头我还以为是错觉,可反复重演这种记忆中出现过的事令我很是不安。
那头她冷静地说:“你姐夫出事了。”
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小妹,你还记得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当时借着给一个首长当随行厨师的机会去了趟法国,趁机也去试试看是不是能治好这个病。”
错视现象推论有些像是模拟电脑存储盘储存的原理,错误的存储造成了大脑运行后产生错觉。这依旧归结到老生常谈的“错视”。
还有一种新式说法是虚构计算。人在睡眠中,但大脑仍在对现实中的一些参数运算,得到许多种结果。似曾相识的情景是大脑运算的结果之一,就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超级计算机在自发计算自己未来的命运,偶尔会脑内露出一隅。
她嘴角笑了笑:“有啊,看到我和姚振宇一起带孩子,看到他替孩子找老师,选学校,开家长会,一起散步,我们以后还不错,只是现在还处于比较困难的磨合初期。”
我听得直翻白眼,这个铁公鸡真是极品。不过也的确证明他没有在泰国鬼混,此人演技是不足以掩饰自己的心虚的。
记得有个晚上秦越试图吻我,被我侧脸潇洒躲开,让他一脸发懵,我早就看破了他的行动,他怎么可能得逞?
姐姐沉默下来。
或许真正的我已经是一个躺在医院里的植物人,只是脑子里的记忆还在重复着过去的一幕幕?亦或是这就是一个没有出路的巨大梦境,我在里头不断按照轨迹循环,走不到未来。
“他还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姐姐轻描淡写道:“我推了。”
“你以后自然会明白。”姐姐打断我。
“别这么说你姐夫。”姐姐摆手,“他有他的事儿,他只是有时候考虑不到那么多。”
姐姐嗯了一声:“但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会被批斗?”
今天他说话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没文化的厨子。
然后他说,你的睡衣很好看。
一是错视现象,即人脑有个记忆缓存区,当你看见一见东西或者遇见一件事情的时候是先把记忆存储在缓存区。之所以会发生眼前的事情好像已经经历过这种感觉,是因为我们在记忆存储的时候发生了错误,把它存在历史记忆中去了。看到眼前物,这部分历史记忆就被点亮,产生了似曾见过的印象。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出差吧?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至于秦越,客观来说他对我不差,只是他是一个优缺点都很明显的人,优点在于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我,对我也挺好,他会唱歌逗我玩儿,也会给我画肖像,每次来还给我做饭,一手尚可的厨艺不知道从哪儿练的。
姐姐熟练地调制蘸碟:“人无完人,很多时候都需要互相容忍。”
“不要紧,我想知道多一点。”
“就他工作高级宝贵?”我更加不满,一个银行客户经理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跨国大亨,到处飞来飞去。
“他呢?”我左右扫视了一番,发现男式鞋都整齐放在鞋柜里,门口衣帽架上也没有挂皮带衬衫,一看就知道这人又不知道在外浪了多少天。
普吉岛沉船事件才过去没多久,我没想姚振宇还敢过去,原因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闷闷回她:“他老是未卜先知,好的不灵坏的灵。”
“打折啊,一折,淡季,我抽奖抢单抽到免单就过去了,廉价机票加上住宿,总共才两百块,很便宜。”他丝毫不顾自己绑了石膏的腿,眉飞色舞地叙说着自己的节省之道。
“目前对此现象还没有一个定论,医学上这样的案例不少。”医生扶了扶眼镜:“幻觉记忆一般分成三类,一是某种场景好像已经见过,二是纯粹的感觉重现,三是某个陌生环境经历过……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说得过深了。”
这种古怪预测令我一度十分恐慌,我怀疑是自己病了,产生了幻觉,于是一段时间内我以加班为由拒绝和他约会。不过后来我又释然了,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以预知一点点未来发生的事,不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我脑里预言一模一样,吓得我直掐腿,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发梦。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
面对秦越时,这种似是而非的记忆无比清晰真实,不同于那些看到后才激发出的想法,和秦越在一起时我是近乎于预测他的行为。
隔天我去医院挂了号,原因在于经期延迟了好些天,此前也有不准的时候,但都没有这次久。
她哦了声,略有讶异:“其实这个恰好是此前我导师研究的项目之一,也叫幻觉记忆,很大程度上也是焦虑和精神压力并发症。”
今天周四。
“能原谅我吗?”秦越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他出差回来下飞机就打车一路到我这,脸上还有无法掩饰的倦容。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我脑子里的梦境,就像是《楚门的世界》那样的封闭环境里,早就一次次循环某种人生轨迹,所以我才会预知到一些场景和变化?
4
更让人头痛的是我那个骄傲又自尊心暴强的男朋友秦越,说起他我就气,不提也罢。
她看来才从高校出来不久,脸上还没有工作高压下医生们的不耐烦和疲惫,声音轻快而清脆。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你必须把片刻看成天长地久,才是唯一的恒久。正如每一个人未来某天都会死去,可我们依旧会好好活着,享受当下每一天,不论风和日丽还是风暴雷霆。
我忍不住说:“这又不是病。”
说来也奇怪,为自己我很少请假,基本上都是为了朋友,亲人反而能够很坚决地和老板抗争。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因为当年被批斗,后来生病死在牛棚里?”
我冷哼:“有他那样当丈夫的?老婆怀孕到分娩他都不回来,孩子生了人才醉醺醺回来!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丈夫当爸爸?”
我们一时间无话可说。
“没错,正是因为那时候爷爷将十六年后苏联解体的事详细地写了一遍,被认为是右倾和受到外国敌对势力的策反,定性为蛊惑煽动革命队伍,导致后来他病死在了牛棚里。”
“他是当时军校教师,臭老九嘛,历史原因。”我不以为意道,这桩家事以前爸就讲过,爷爷赵建国就这么丧失了大好前程。
厨房里姐姐回答:“出差,他最近有点忙。”
曾经我认为姐姐是自我欺骗,那仅仅幸福的一刹那可能是虚假的,我现在懂了。那不是结果,也不是过程,它是希望,让姐姐愿意再次容忍对方的缺陷,看到希望,所以不会绝望。
午睡时一个噩梦把我惊醒,可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频繁做梦据说是睡眠不佳的表现,我人很疲惫,偏偏又无法按时入睡,十分难受。
姐夫那张茫然又假笑的脸每次看到,我都莫名火大。
“还有秦越,你都没给人做过饺子吗?”
我猛地想起自己学生时代,他穿白背心踩着劣质拖鞋手摇蒲扇在院子里和众多中年人们吹牛,说自己年轻时去法国和法国厨子切磋。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吹牛是常态,信以为真的话你会以为小区里藏龙卧虎,都是隐居的老板,官员干部,战斗英雄,名校学者,科学家,时政评论员……
“闹脾气了?”姐姐也不追问,细嚼慢咽吃东西。
这个法语词在他口里是如此自然纯熟,刷新了我对老爸的认知。
他买东西的标准是便宜,正常人这时会对我姐说,我给你买了乳胶枕,这样你睡觉可能会舒服一点。同样的事,不同的表达造成天差地别。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下午过来老板不会说你吧?”
我心里有些莫名恼怒,这个当爸的对姐姐如此困境视而不见,反而一天有事没事管我的情况,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思乱想令我大脑更加混乱,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体重迅速下降,睡眠不佳,脸白如女鬼。虚构计算不断再现,可我所记得甚少,反而头痛越来越多。
“我不担心你姐,因为她比看起来要坚强冷静得多。反倒是你,我最担心。”
姐姐说:“昨天爸来过我这儿。”
3
他听到我问起这事,哦了一声:“你姐告诉你了也好,省得我再说一遍。”
一般我不喜欢说闲话,闷头做事,可在姐姐这里我受不了,看着她吃苦我难受。
“不是,别瞎猜。”姐姐摇头:“和这个没关系。”
我心里一动:“医生,最近我老是看到好像似曾相识的事……”
抓遥控器时我不慎摔碎玻璃杯,一地碎渣,清理时又过急躁导致划破了左手手指,又翻箱倒柜找创可贴来贴伤口,结果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用完了,只能用纸巾捂住伤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大脑计算错误了呢?的确,爷爷成功预测了苏联解体,老爸随时记挂我和姐姐,姐姐对姐夫的最大程度宽容——姐夫本质上也不坏。但谁能保证这些都是对的?不安全感依旧包围着我,反而让我更加难以抉择。
“没什么事就溜了。”我扯了个谎,其实是今天才被老板臭骂,我一气之下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我。
无疑我们的前景很不好。
第二天老板特地和我谈心,试探了半天,见我没有辞职意向才放心,最后又惯例乱画大饼让我好好干,说艰苦是一时的,未来是美好而富裕的,公司上市后大家都是百万千万身家云云。
我问她:“有没有办法消除这种症状?”
夏日灼人,闷烦难熬。我这几天睡觉老做梦,不断加班,连续两周没能休息,我的工作每周只有一个休息日,吸血鬼老板还经常在这天打电话以各种临时事故催促我去公司。
连吸血鬼老板也害怕,以为我得了某种绝症,说赵甜不如你请个假去医院检查休息一下?我得以顺理成章蜗在家。
姐姐和我对视:“爷爷看到了十六年后的苏联解体,他原本可以不说,不说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不过他是一个军人,对国家对人民负责,他没有任何犹豫把看到的东西全部写了出来。当然,那时候不会有人相信。”
一谈及姚振宇我就难有好心情:“没有责任心,遇到事儿就躲,这种人根本靠不住,好人有什么用?这回跑普吉岛,难道也是陪客户陪的?”
难怪老爸突然让姐姐给我介绍对象,难不成他真的看到我和秦越分手了?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怪怪的,仿佛被人监控着一样——我根本没告诉父亲我和秦越的事。
看电影,他端了好大一盒爆米花给我,我不喜欢这种膨化食品,象征性吃了两颗。然后我脑子里就涌现出画面,他将爆米花放在自己左腿上,方便我用手拿,看完电影后他会不小心打翻爆米花……
我敲了敲门,嘎吱一声门打开,姐姐说:“怎么今天想来了,不上班么?”
历史上有不少预言家族,先知氏族,都是和我们有类似的经历,数量极其稀少。
姐姐没驾照,需要我开车接带她和受伤的姐夫一程。我一路将她送到机场外,结果飞机又晚点,说是台风天气导致,泰国普吉国际机场飞回来的航班要迟两个小时。我们俩只能在车上等候。
正如爷爷这个军校知识分子得出苏联解体的惊人预测,老爸对我和姐姐如同心灵感应一般的感知,姐姐容忍姐夫因为她计算出他本质上是一个可以长相厮守的好人,我和秦越亦然。
诸多事端都像是有先兆,特别是我和秦越交往,就像是某种影片重播一样。这么说也许有些诡异,第一次和他见面我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一聊起发现我们的生活区域完全不沾边,以前根本不可能碰见。
“饺子熟了,把蘸水端过去。”姐姐用漏勺将饺子装盘,端了餐盘放在饭桌上,又从冰箱里翻出一个玻璃瓶,给我和她一人倒了一杯自制冰镇柠檬水。
最后我只有转换话题:“直到妈生病去世,你都没有告诉她这事?”
完了姚振宇又心有余悸:“幸好出门前买了保险,这次受伤医疗一分钱都不用掏,还好还好。”
他竟然没有仔细对我们说过那段经历。
我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点点头:“我原谅你了。”
和他比起来,秦越就大手大脚得多,经常乱买东西,好在他收入还不差,经得起这种程度的挥霍。我发现秦越和姚振宇在消费上算是鲜明的两极,两个我都觉得不怎么好。前者生活在一起肯定憋屈到生气,后者则会让人心累担忧。
“这时候没什么新鲜菜了,我就煮饺子了啊。”姐姐系上围裙,在厨房里烧水。她做饭无论是手艺还是姿态都是有老爸六七成的相似度,这方面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