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它怀孕了。”
“你脑子有病还是眼睛有病？”扣姐指了指办公室的门牌，“这是妇产科。”
泡妹整理补充，扣姐要买房，她的爸妈出10万，扣姐出3万，我出2万，剪刀出2万，悄悄出3万。那么，问题来了，钟灯出几万？
扣姐一把甩开：“来不及了。”
扣姐握着话筒，痴痴呆呆地坐在沙发一角，不点歌，也不说话。
“你放心去吧，到时我给你捎带合适的胸罩。”我瞅了一眼扣姐丰满的胸和纤细的腰，心里一声叹息：可惜了。老天爷给了扣姐这样一副好身材，不是耍她吗？
钟灯笑了：“扣姐说，你最好借钱。所以我估计，你应该也最好说话。”
“别误会，我拒绝了。”钟灯忽然说，“我要把扣姐找回来，悄悄你帮帮我。”
我说：“我不要站在你的位置，你的位置都写着一个‘穷’字。”
7
钟灯尴尬地笑了笑，摆弄着手里的纸巾，抬起头说：“那次，扣姐刚交完房子首付没几天，她爸爸来找了我。”
钟灯接着说：“我回老家借了点钱。哎，对了，我现在自己开了一家电脑维修店。在成都。”钟灯特意加重了“成都”两个字。
“难道‘是个男人都会抢着买单’的江湖传统，在钟灯身上绝迹了？”泡妹在我们三人组成的微信朋友圈里问。
剪刀说，呵呵，钟灯出一万。悄悄，你的计算能力高深莫测。
“钟灯时不时还翻食谱，有空就钓钓鱼打打球跑跑步。”
“刚才你在电话里愣了一下。我还在成都，你觉得惊讶吧？”在一家餐吧的桌前坐下后，钟灯问我。
“穷一时半会儿没错，有了心爱的人，还纵容自己穷一辈子就是错了。”我喝了口酒，皱起了眉，操，这啤酒比黑咖啡还苦。
两人听而不闻。
“怎么帮？”
6
“那你向我们说明一下，什么是爱？”剪刀问。
扣姐大笑着说：“神经科吧。出门左拐顺数第三个门。”
扣姐说完，我俩同时大叫起来。
泡妹道，悄悄，我要重新认识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操，”扣姐站起来骂道，“武汉要钱的也太猖獗了吧，地铁上有，商场里有，连小餐馆里也有。”
我想了想，说，一万。
“不用说了。朋友就该肝胆相照。成！”我一拍桌子，为钟灯眼里的火又添了一捆柴。
我扔了一个靠垫过去，大骂：“流动摊位，滚去下一站。”
因为我的这句话，扣姐很不客气地决定，在我、泡妹和剪刀家轮流住。从那以后，“流动摊位”这个外号被我独家冠名给她。
“唉，你们不懂爱。”扣姐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
走之前，扣姐对我说，既然成不了家，就四海为家吧。
“不是。我是惊讶你居然有钱请我喝酒。”我没好气地说。
“扣姐，你愿意当我店里的老板娘吗？”钟灯又问了一遍。
我、泡妹、剪刀拿着红包去看望扣姐。
扣姐想了几秒，咬牙道，“不行，我是私企连环杀手，搁哪儿哪儿倒。”她指着我，“不信你问她。”
扣姐看着钟灯，一点反应也没有。
钟灯走后的两年，扣姐卖了房、辞了职，开始一个人全国各地到处玩儿。
几乎同时，我和泡妹移步用于吐槽扣姐和钟灯的三人微信群。
扣姐正大大咧咧地跷着二郎腿，坐在武汉大学外面的小店里吃热干面。
1
房间里没凳子，我选了床尾，刚坐下，“啪嗒”一声，床板断了。我猛然站起，耳边紧接着传来扣姐的一声尖叫。
某个晚上11点，扣姐拉着我去楼下吃冒菜喝啤酒，多喝了点，忍不住拿起筷子敲桌子骂：“老娘都相亲了啊，都坐在桌子边和人面对面谈条件了呀，都谈条件不谈爱了呀，他妈的还是找不着！”
喝完酒，我猛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钟灯为什么找我。
“钟灯是个有反传统思想的人。”我回。
3
“如果今年还不谈恋爱，我也别想什么成家，干脆出家得了。”扣姐自暴自弃地说。
“别绕圈子了，你们就直说钟灯小气呗。”剪刀说。
过了一会儿，扣姐说：“钟灯，当初所有人都说你穷、孬，就我觉得你好。是我扣姐傻吗，是我他妈的瞎眼了吗？我的眼睛看不到谁对我好，我的耳朵听不到谁说的话真吗？我知道，那时候，全世界都与你为敌，可我站在你身边，你可别倒啊。”扣姐的眼泪不断掉进热干面里，成功毁掉武汉第一特色小吃。
“奇怪，它散步呐，走那么慢？”我问扣姐。
最后，扣姐还是住了进去，每天上班接生婴儿，下班柴米油盐。
“不谈钱伤脑筋。”我说，其余两人点头。
半年后，扣姐在我们四人微信群里公布：我和钟灯买房了！
作为扣姐最要好的朋友，我就是那个坐在副驾上，看着扣姐一路行驶在一条又直又平又稳路上的人。沿途路牌更换不断。路牌上写着固定工作、五险一金、汽车、包包等现代社会的产物，唯独少了最古老的爱情。
扣姐说话心直口快，做事雷厉风行，是我所见过的最霸气的女人。第一次见到扣姐的人看她身材娇小，巴掌脸，还拥有D罩杯的胸口，红着脸上前诚恳问候：“你好。”
5
“那是因为他穷，没钱养爱好。”我说。
扣姐是市里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妇产科，每天能见到几十个女人的生殖器，同时见证几十个孩子诞生的奇迹。我母性大发、羡慕不已，不停感叹扣姐接住那一个个小生命时得多喜悦。
我把扣姐拉到一边，悄声劝她：“扣姐，你真的要搬到这儿？这里有耗子，床板也是烂的。”
扣姐在我们仨中国好闺蜜的客房里分别睡了半年，还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她今年29了，也急也慌，还去相了几次亲，均以失败告终。
扣姐低头看着怀里才一个月大的宝宝，忍不住说：“为了你的出生，我亲女人、远男人；亲清淡、远辣椒。熬了将近一年，结果却熬出这么一个丑东西。你真他妈丑，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扣姐居然红了眼。
我摊手道：“落下找真爱的病根，相亲也没法医治。”
“扣姐她爸找我那天，递给了我一张卡，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分手费。”钟灯苦笑，“我的卡里从没有过那么多钱。”
扣姐接着说，我分别差你们两万和三万吧，过一阵子我补办婚礼，你们不用出份子钱了。
4
“你可不可以不靠情绪说话，靠脑子？”扣姐喝了一口摆在她面前的红茶，“新生儿皱巴巴的一团红肉，丑死了。你还母性大发？瞎眼了吧。”
紧接着，我狂怒，发了一段语音大骂，钟灯那个混蛋，想花一万块娶扣姐！扣姐那个蠢蛋，蠢得能吓哭天上神灵，惊醒地下亡灵！
“那是因为他懒，缺乏上进心。”泡妹说。
“你说话真他妈讨厌，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钟灯在一旁为扣姐擦眼泪。
“他对我非常非常，中间无限循环‘非常’的好。”
大家怒了。
钟灯刚准备从皮夹里掏出开往成都的动车票，听完扣姐的话，慢慢起身，抹了把眼泪说：“扣姐，你走吧。今天我只是来告诉你，不管你走到哪儿，也走不出我的视线。不管你停在哪儿，都停在我的心里。”
“我不倒，咱们回家好吗？”钟灯泪眼婆娑地去拉扣姐的手。
所以，你今天这身西装领带，人模狗样的打扮就是从那里头来的？我盯着钟灯默想。
我发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图像。
扣姐大方地说，以前我当流动摊位那会儿，没少麻烦你们，你们也没收我房租，不用封红包了。
“是想回去结婚的。可是中国的法律里，规定只能娶一个；我的法律里，规定只能爱一人。”说到这儿，钟灯低头看了扣姐一眼，扣姐低头看了热干面一眼。
扣姐又说：“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走了，去上海。我只在武汉停留半天。”
一周后，我约了扣姐、泡妹和剪刀来我家搓麻将。打了几圈，我开口问扣姐那个烂到骨髓的问题：你到底喜欢钟灯哪点？
剪刀点了一首张艾嘉的《爱的代价》，励志地唱：“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献给倒霉蛋扣姐。
我点了一首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喜庆地唱：“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献给我们大家。
我急忙说：“这次不一样。这次上位成老板娘，诅咒肯定失灵了。扣姐你怕个屁啊。”
“谈钱伤感情。”扣姐摇了摇头，开始洗牌。
幸运的是，老天爷耍心不大，懂得适可而止，不久就派来钟灯，安排了一次作用于无数男人女人无数次的一见钟情。
我们被扣姐满脸的泪水惊呆了。
“和我一起去扣姐旅游的城市。”钟灯的睛里燃起希望之火，“你的请假费我补，食宿我出，交通我包，外加赠送景点门票。”
泡妹点了一首谢娜的《给不了你要的幸福》，悲情地唱：“给不了你要的幸福，竟然终于承认我的无助，不如就把我当成是一个替补……”献给大混蛋钟灯。
“那我应该去什么科呢，大夫？”
帮扣姐把她的行李搬到钟灯出租屋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钟灯生活的地方。
过了半年，扣姐和钟灯领了证；又过了一年，扣姐生下了一个男孩。
“他品行良好，无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去KTV和酒吧。”扣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耗子！刚才有只耗子从门前穿过去了！”扣姐惊魂甫定，一屁股跌坐在床尾的另一侧，更重的一声“啪嗒”响起，床板彻底断了。
我们仨大喜。
钟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向扣姐的凳子扑了过去，却用力过猛，跪在了正在吃面的扣姐跟前。
扣姐旅游期间，我竟接到钟灯打来的电话。他提议出来喝一杯。我一惊，答应了。
泡妹发了个鼓掌的图像。
是的，没钱，爱情寿不了，一个男人的自尊更受不了。我在心底默然道，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凄凉和悲哀。
那是怎样一种生活环境啊。房间又小又破，墙壁和地板裸着，暗沉难看得好似我没打粉底的脸，床、书桌和衣柜还是八十年代落魄风格；家具掉漆、发亮，让人看了垂头丧气。
我尖叫不息，扣姐呆愣不止。
“扣姐，我想让你当店里的老板娘。”钟灯说着，单膝跪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亮晃晃的戒指来。
“对对对，”我点头赞同，“俗话说，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在找到那个他之前，你的确不用买房。”
“这算什么？床板烂了修，耗子来了杀。”扣姐做了个霸气的砍杀动作。
扣姐说，如果找不到爱情，她不会成家买房。
“妈的，爱不是说明书，不用说明。”扣姐一反常态，涨红了脸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弱。
“穷有错？”
类似这样的聚会又经历了几次，除扣姐以外，钟灯很快就成为了我们其他三人共同的讨论对象。
扣姐没去上海，回了成都。
扣姐和钟灯是在前几天分的手。那天，两人刚拿到新买房子的钥匙。扣姐和钟灯一人手提两个行李箱，准备搬家。钟灯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箱放进去，忽然一拍脑袋，说新房钥匙忘拿了。扣姐上楼拿钥匙的当儿，钟灯跑了，留下扣姐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把新房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扣姐，我们分手吧。我回老家结婚了，别找我。
没过多久，闺蜜们再聚的时候，扣姐和钟灯已经肩并肩、手牵手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大家举杯同庆，泡妹祝他俩爱情长寿，剪刀祝他俩烦恼短命，我最俗，只祝他俩恭喜发财。
泡妹说，息怒，剪刀不会乱点蜡烛。
气氛明显不对劲。我第一次见到往常霸气十足、面容镇定的扣姐如此底气不足、神色慌张。可泡妹那个傻逼还在一个劲儿地追问扣姐：“不行，你必须说！快说！”
“你们别管！”扣姐怒了，从椅子上蹭起，掀翻了麻将桌，大喊一句，“和钟灯的感情，扣姐我自负盈亏！”
我当场骂道：“流动摊位，你大娘的！”
这时，又一只硕大的耗子从我们眼前大摇大摆、慢慢悠悠地走过。
“他要求我和扣姐分手。他说，扣姐找男人，不应该是和他一起过穷日子；扣姐找男人，是应该和他一起过好日子。”钟灯攥紧了纸巾，蛮无辜的表情，“悄悄，你觉得那时我能怎么办？你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
我抱住扣姐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仨大哭。我尤甚。
“好像是阑尾痛。”
可扣姐还是摇头。
我和钟灯一路参考扣姐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图片和右下显示地址，很快找到了她。
待看清面前的人，扣姐吓得坐回了凳子上。她说：“钟灯，你不是回老家结婚了吗？”
我索性发了一条激动得炸毛的语音，凭什么扣姐向我借三万块！
剪刀回，我借给了扣姐两万块钱，穷得几个月不敢逛街，你们让我祭奠祭奠。
钟灯的老家在四川的某个小镇上，据说那里山多水多老人多，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扣姐不死心，给钟灯打电话，此号报废；去钟灯工作的地方打听，此人离职。扣姐后悔没记住钟灯老家的具体地址，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去那里。
剪刀发了个蜡烛的图像。
听完扣姐的哭诉，我们再无心打牌，拉着她转战KTV。
四海为家总比出家好。我拥抱了扣姐，忽然想起，五年前，扣姐也是一个风一样的女人。那就随她去吧，让美景去涂抹她的伤口吧。
“流动摊位”是我给扣姐取的外号。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有着一颗风儿般的心。大学毕业后，扣姐揣着一张医学院的护理学专科毕业证，跑了三个城市，换了七八份非医学类的工作，进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倒闭，简直是中了什么可怕的诅咒。扣姐一分钱没存到，还多了一个“企业连环杀手”的外号。后来，扣姐总算回到成都，经人介绍进了一家小有名气的三甲医院，规培一年后进了妇产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扣姐的生活之轮就驶上了正常运行的轨道，好像一个没有重心的人稳定了自我位置，一个找不着北的人获得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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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妹大惊，我也借了扣姐两万块！
扣姐平静地听完《恭喜发财》，走过来对我说：“悄悄，你是对的。与其祝什么爱情长寿，还不如祝恭喜发财。”
剪刀、泡妹和我就扣姐和钟灯的问题商量了一番，最后我们仨一致决定：打开天窗，在牌桌上说话。
剪刀冷静分析，扣姐说首付20万，她爸妈出10万，她出3万，钟灯出5万，然后借了我2万。
“我没赚到什么大钱，但至少没以前那么穷和不体面了。”钟灯说，“这两年，我明白了一件事，比没钱更让人受不了的事，是没你。”
钟灯在市里的电脑城做着一份月薪两千多的工作。在电脑城里工作的人以“一薄一厚”闻名于市：进去时脸皮特厚，出来时钱包特薄。钟灯脸皮厚到每次扣姐、泡妹、剪刀和我吃火锅烧烤、喝啤酒下午茶的时候，他都会跟着扣姐出来蹭吃蹭喝，且没有一次让他的钱包和我们见见面。
后来我才知道，钟灯不是小气，他就是穷。
“你有什么毛病？”扣姐一开口，白云倒着走。
事后扣姐告诉我，钟灯那人，那叫一个土，还大夫！
来人怏怏离开，带走一张大红脸。
半晌，剪刀叹息一声：“看来亏得很惨。”
“是的，他越穷，就越对你好。”剪刀说。
我说，剪刀你点个锤子蜡烛，不吉利。
“关我屁事。”扣姐泄恨似的扔掉手里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