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家
两个人随便点了吃的，靠窗坐下。
航线的尽头，就是家。
吴维以稳了稳气息，向她略一点头，说：“谢谢了。”
陆筠握紧了手，指甲都要掐到手心里。
她好奇的神色一点也不加掩饰，吴维以眉梢朝上微微一挑：“哦，你想这事多久了？”
陆筠跟他要了局长的电话号码后，忍不住微笑了：“祝你们玩的愉快。”
吴维以说：“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自然拿不出任何东西。陆筠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身无长物，没有钱没有权，甚至连一个好的医疗环境都没办法提供。
温晓走过来，把袋子放到他怀里：“早饭，三明治和咖啡，你最喜欢的那家。”
温晓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陆筠说话时目光诚挚，她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深深知道这番话后的潜台词。
“我知道你的态度了。回去吧。这个时间，维以也应该醒了。”
顿时陆筠目瞪口呆，浑身好像被药物麻痹了，一动不动。
陆筠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笔记本和笔：“嗯，是这样。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回去后我该怎么照顾他？需要注意什么？麻烦您——”
她呆呆坐了许久，又回过头去看着这栋外科楼。楼房并不高，整洁的白色小楼，镶嵌着一格一格的窗户，玻璃后是统一的浅蓝色窗帘，吴维以就在某一格的后面。
陆筠斟酌了一下措辞：“温小姐，其实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话才好，以我的立场来说这个话会让人尴尬，但是我还是要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维以。”
“我过几天拿护照给你，你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会定半个月后的机票，陆筠既然粗心大意，你自己就要记住，回去后别忘了复健，”温晓说，“你会记住我的，是不是？”
温晓满脸的困惑和茫然，呆了呆后轻声问：“维以，她哪里比我好？”
“对不起，我做不到。”
温晓对这家医院和附近地带极其熟悉，七拐八拐带着她到了一家小店门口，大概店也是刚刚开门，没有什么别的客人，一阵阵烤面包香气扑面而来。
陆筠眼睛里有莫名的光迸出：“什么叫差不多？”
吴维以对这套流程极其熟悉，扶着架子，一步步的小心地走路。除了温晓，陆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位高个子医生站在他身边。他行走得极其费力，双腿非常不协调，满场游走一圈下来，额头上都是汗珠。
吴维以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大学毕业后，工作之前吴雨的爷爷就告诉我，这一辈子不能再用此术。是我不听他的话，所以该有此一难。”
她的用意温晓总算是明白了，沉默地抿了口咖啡，眸子里划过一倦深思。不无挫败地想，陆筠看上去虽然单纯，但绝不是个傻瓜。
陆筠深吸一口气，最后说：“我是这种人，他也是。”说到这里，她反而微笑了，那笑容像雪地里反射的光一样，直直戳人的心口和眼睛。
“我知道的，”陆筠停了停，又说，“其实‘谢谢’两个字我都不该说的，‘大恩不言谢’的道理我很清楚……我欠你的，又何止一句道谢。”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正面地谈起陆筠。“她不比你好，没有你能干，不过知识很扎实，奇奇怪怪的书看了很多，说话一串一串的。工作的时候倒是很认真，平时有时候性子也急得很，做事完全不瞻前顾后，毛毛躁躁，说起来——”吴维以猛然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不论是她还是吴维以，都欠她太多了，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
医生怔了怔，仿佛才发现吴维以是中国人这个事实，眉毛凝在一起：“温小姐怎么说？”
陆筠把手收回来，说：“温小姐，虽然我比你小了几岁，可这双手比你的难看多了，是不是？我是水电工程师，藏书网常年坐在桌子边画图，下工地，现场勘探，日夜加班，风吹日晒。真的很辛苦，我又是女孩子，连洗澡都不太方便。夏天裹在厚厚的衣服里，浑身都是汗……不过，我没有什么怨言，既然学了这个，就要学以致用；选择了这份工作，就要做好。看着大坝建立起来，真的很有成就感。”
可这句话不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她不想伤温晓的心。温晓纵然有千般不好，但依然是救了吴维以的那个人。
对这场早已知晓的离别，所有人很异常的镇定和从容。高大光洁高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淡化为背景，起起落落的飞机在空中划过若干白线。
温晓于是就问：“你拿什么跟我争。”
唯一的筹码，是吴维以给她的沉甸甸的感情。
可她偏偏爱上一个吴维以，十多年痴心不改，两年病床边的守护——陪在病床边的人需要怎么样的耐心和爱心，她再清楚不过。
两个星期后，苏兆仪和温晓开车送他们去了机场。这个据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来的时候一无所知，离开的时候。
她动作很轻，直到换好衣服吴维以也没醒过来。
温晓不动声色。
是什么，要我们离别。
温晓诧异，片刻后才兀自笑了。
陆筠抿嘴微笑，手指扣在他的手心，接着他手臂的力度，在他身边落座。
温晓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说：“你找我出来的，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吴维以在她身边倒是睡得沉，呼吸均匀而绵长。她怕吵到他，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晚上，直到空气一点点透明起来。动了动脖子，微微侧过头去，盯着吴维以的侧脸看，居然被他脸上朦胧的晨光刺激得两眼发酸。
温晓笑了笑，没有说话，握着手绢后退两步，故意面带笑容地回过头去，意料中陆筠吃醋的表情没有，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站在不远处和医生低低地交谈。
温晓比陆筠高一点，眼光扫过来时有着锐利的角度，仿佛要把人从中间劈成两半一样。陆筠恍惚觉得冷，但还是直视她，点点头：“我来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吴维以笑了笑：“嗯，很配。可惜温晓现在还不知道。”
一听这话温晓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吴维以又在用他笨拙的办法安慰她，真是拙劣到让人想哭。她抑制住眼眶的酸涩，摇摇头，兀自苦笑：“大学的时候，同学说你根本不会爱人的，我一直用这句话自我安慰，还想着，既然你谁都不爱，跟你走得近一点已经是难得了。没想到我错了。”
陆筠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苏医生。”转身扶上轮椅的把手，推着吴维以走进海关。
没想到医生听完脸色更难看了，陆筠心头一紧：“难道说他的身体还有问题？不能离开？”
吴维以看她一眼，伸出手去。
却没想到她竟然跟温晓一起进屋，从两人的神色上判断，该谈的话都谈得差不多了。他眼角微微一跳，放下书，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先跟谁招呼，停了停才说：“回来了。”
所有的思念和感情，都藏在了这本护照和两张薄薄的机票中。吴维以颔首，沉默地跟她握手。她的手心冰冷，寻不到一点暖意。抬起头对上温晓的视线，目光里都带着只有对方才能看懂的了然和情绪。
吴维以多此一问：“你们吃过了没有？”
没有关系，不过十几个小时，总会到达的。
陆筠忽然伸出手来，贴着跟温晓的手放下，手心贴着桌面，五指微微分开，才慢慢开口：“温小姐，看看我们的手。”
吴维以笑了笑，没有再搭话，眼睛里像是有满天繁星闪烁。
吴维以说：“靠过来。”
虽然是在问，声音里一点疑问都没有。
温晓也在无声地打量她，面前的陆筠比跟新闻上看到照片瘦得多，脸色苍白得好像常年不见阳光，原本圆润晶莹的脸现在差不多变成了瓜子脸。抛开对她的偏见不谈，容貌确实不错，丢在再多人的人堆里也能发现，完全当得起新闻中的“美女工程师”几个字。这个认知让她从心里泛起一股子说不清的酸楚。
这话忽然有点刺耳，温晓冷淡地开口：“她昨天晚上来的？知道我对你狠不下心，你们俩就商量好了用这种怀柔政策对付我？”
她好像跳进了西游记的无底洞里，永远落不到底端，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支持，没有人鼓励。
那趼壳让人心惊肉跳，像足了吴维以的手。
阳台上视野宽阔，陆筠看到苏兆仪和温晓并肩离开，有感而发，说：“我觉得他们挺配的。”
温晓一直沉着的气息有点变化：“你要说什么？”
陆筠稍微诧异，想着吴维以面子真大啊，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什么事情都回去再说。挂上电话回到病房，早饭吃得差不多了，温晓正推轮椅出门，送他去复健。
“我自己也没想到。”吴维以笑了笑。他的确没料到，在活了二十八年之后才开始感受到爱情这种东西，并且来势汹汹，一下子就击倒了他，险些为此付出生命，现在想起来，却毫不后悔。
“嗯，吃过了。”
局长用沉重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我记得。总之，你们先回来，单位给报销机票。到机场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陆筠定了定神，说起别的事情：“温小姐，我认识吴维以的时间远不如你长，在巴基斯坦的时候，他是总工程师，我只是他手下的小兵小将，他平时待人温柔得体，在工地上有口皆碑，工作的时候却非常严厉，我好几次被他批评得差点哭出来。现在想起来，真奇怪，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听起来玄妙，其实用处不大。对大局于事无补，只能做到简单的避祸趋吉而已。”
清晨空气十分清新，不算十分亮，雾气隐隐约约；花木好像也没睡醒一般，懒懒地伸展着枝叶，晨风从远方来，摇不落昨夜留在叶片上的露珠，湮灭在潮湿的泥土里。
吴维以看了看陆筠，她还站在门口没挪地方，对他展颜一笑后又微微颔首，离开了房间。
陆筠咬了咬唇，忽然盯着他：“那年，你就能知道我跟你以后怎么样？嗯，有几个孩子？孩子怎么样？”
摸不清医生的意思，她隐约觉得不妙，郑重其事开口：“他是中国人，工作、事业、朋友同学都在中国。大家都很欢迎他回去。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陆筠顺从的站起来，仿佛女王身边的侍女一样，低眉顺目地跟在温晓身后。视线所及是一片葱绿，温晓捧着个纸袋子走在清晨的晨光里，脚步异常稳健；鞋子的声音轻飘飘地砸在地上，像一声无可奈何的呻吟。
等到整个人重新回到门口，透过窄窄的缝隙看近去，吴维以还睡着，床边却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女子，穿着件半长的米白色薄风衣，扣子扣得一丝不乱，露出大半截手臂，手里还握着小挎包，头发在挠头绾了个髻。她低头看着吴维以，半长的刘海从淡烟般的柳叶眉上掠过去。她在床边站了一会，慢慢俯身下去亲吻他的面颊，好像那是人间最珍贵的珠宝。
“谢谢，”吴维以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维以是什么人，温晓心里犹如明镜一样清楚，陆筠小心翼翼的措辞态度她一点不落地看在眼底，心知这番谈话就这样到了死角。此时说什么话都是苍白的，叫来侍者，打包了三明治和咖啡。
侍者拿着纸袋过来，陆筠伸手想接过来，被温晓抢先拿99lib•net在手里，然后拍了拍衣服，站起来。
本来应当是一句充满敌意的话，可被她这样用平淡的语调说出来，不含讥讽，没有疑问，更没有轻蔑，是真正的陈述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你看，地球围着太阳转”这种绝对的事实。陆筠看着温晓，那张修饰得恰好到处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抓住把柄的情绪。她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跟她说这句话的人只是十万公里之外的某个外人。
这就足够了，温晓抓着挎包站起来，穿过阳台的那扇门，从容离开房间，没有跟任何人招呼。
“差不多。”
陆筠听话地贴在他的胳膊上，眼巴巴看着他；吴维以吻吻她的额角，这才慢慢地说：“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寨子里是不是有巫师，我说没有，其实是有的。吴雨的爷爷就是我们寨的巫师。他对我就像自己的孙子一样，我恰好有一点悟性，于是他就教给我一些，可以自保。”
陆筠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侧过头去盯着吴维以的脸很久，他的笑容从眼角溢出来，好像水沁润到一样，生动而悠远，带着洞澈一切的味道。陆筠舔了舔唇，谨慎地问：“你知道别人的姻缘？”
温晓的眸子深如古井：“这是我跟维以之间的事情。不用你道谢。”
陆筠一怔，也糊涂了：“嗯，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恢复了，回去也一样可以慢慢恢复，我会照顾他。只要跟温小姐拿了护照……”
温晓揽住他的胳膊，往他身边靠过去，头慢慢枕在他的肩上；他心下恻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又侧头看她，外表看起来还非常年轻，眼角却有点湿润，那点薄薄的水汽有着玻璃般的颜色，在晨光中很快消散了。
都这么熟的人了，温晓自然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身体不自觉的有点发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句，还是问出来：“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太能干了？我跟你的差距太大？”
温晓沉默着，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
“温小姐，我不想争什么，也不是要跟你抢维以。只是，我跟他是同命鸟，分不开的，”陆筠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很费力，“一辈子都分不开。他失踪这两年，我差不多要死了；他也不会比我好过。”
她一直有轻微的失眠症状，更何况七八小时的时差，实在躺不下去了，最后谨慎地动了动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悄悄下了床。
“一早过来的，航班延误了，今天凌晨五点才到，想着时间正好，就过来了。”
一句话就把问题扔回来了，吴维以说：“不论她说什么，也都是我的想法。”
医生恍若没听到她的问题，只说：“他在这边也很好，恢复得也很好。为什么你一来他就要跟你回去？”
陆筠站在他身边，心脏都强烈地紧缩着，下意识攥紧了湿漉漉的手心。又想慌忙地寻找纸巾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结果温晓比她快了一步。不但擦去了吴维以额头上的汗水，连脖子和后颈伤都照顾到了，动作异常娴熟。
“那我回去问吴爷爷好了。”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飞机破云而出，阳光瞬间洒满天际的每一个角落。
不愧是一流医院，复健场地有专门的器材和护理人员。
此时吴维以和温晓已经离开了复健场，在阳台外靠窗的位子坐下。陆筠看了阳台，觉得自己的心态实在好得让她自己都佩服，于是就微微笑了，“维以会跟她谈的。”
“嗯，从漠寨回来后我就开始想，”陆筠也不再隐瞒，“吴雨隐晦地跟我说了一点，大概是什么密不外传的巫术法术之类，不肯告诉我太多的事情，她还说我不是漠族人，不能告诉外人……反正我不太懂，云里雾里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时间瞬间定格。陆筠想，
九九藏书网玻璃窗那边的两个背影偎依在一起，绝对是人见人爱的一对璧人。
陆筠也已经跟医生谈得差不多了，重点都记了下来。
温晓回身小心地带上病房的房门，才回头说了句：“跟我来。”
飞机渐渐腾空，洁白的机身好像覆盖了一层羽毛；就像恍若刚刚长出洁白羽毛的鸽子，扇动翅膀穿入层层叠叠的云层，奔向回家的路。
“晓晓，我们没商量任何事情，又怎么会对付你？”吴维以反而惊讶了，昨晚上两个人说了半夜的话，然后他因为困倦就睡过去了，哪里有时间商量事情。实际上陆筠听了温晓的事情之后，在黑暗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没料到远远看去，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陆筠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关好门，随后又想是不是吴维以醒了，或者有医生来查房，这个念头一起，脚下就快得多了。
温晓一怔，皱了皱眉，她不知道陆筠出的是哪一招。她们两人的身材在女人中算偏高的，因此手指都是修长，不同的的地方也多。自己的手白皙而丰润，指甲粉红；而她的那双手，看上去就营养不良，苍白而羸弱，几乎透明的皮肤裹着细长的骨指，大概是常年画图的原因，食指中指上有着厚厚的趼壳。
陆筠双手发抖，掌心里全是湿润，她直视温晓的眼睛，和早上的茫然无措判若两人：“温小姐，对不起，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放弃他。”
片刻后被打散的思路才一缕缕地游回来，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吴维以昨天晚上告诉她的温晓。心里苦辣酸甜都有，简直可以开作料铺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到病房，吴维以果然醒了，坐在阳台外的轮椅上看书。
世界上还有谁能爱人到这个份上？以温晓的条件，要什么人得不到？
面前的温晓跟吴维以认识了足足十年甚至更久一点，是知根知底的校友；而自己和吴维以不过认识三年，还有两年的时间音讯全无。
“不是，我哪里会在乎那些，”吴维以摇摇头，眼神有些莫名的飘忽，仿佛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晓晓，只是我们确实没有缘分。苏兆仪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你们会过得很好的，真的。我已经辜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再辜负了。”
“你非要道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温晓看着她，“那你今天就回国，把吴维以留给我。”
大概是怕打扰吴维以的休息，温晓一丝不动地静静在床边站了片刻，露出个谁都看不懂的苦笑，朝门口走过来。陆筠迅速退开几步，在她推门而出的片刻镇定自然迎上前去，微笑地跟她招呼：“温小姐，你好。”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温晓若干年前在火车站的那一次分别，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从火车窗口从探身出来对她招手，少年风华正当时，从此凭添一种牵挂；她随后想起小时候念过的诗，那首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陆筠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回国。先给钱大华，告诉他吴维以还活着，平日里那么稳重的钱大华一下子激动得好像中了五百万，大笑了若干声，一叠声地说“没事就好”；然后又给周旭打了个电话，感觉周旭正在跟新婚妻子度蜜月，远处的浪花一阵阵入耳。
温晓把机票和护照交到吴维以手里，说：“拿好。”
最后一个电话自然打给三局的局长，详细解释汇报了吴维以的情况，再把这两年的经历稍微渲染了一下，说是他短暂的失忆，现在全好了。照理说，吴维以这样年轻有位的工程师，还是总工程师，局长不可能不记得，可他在电话那头莫名沉默了许久，久得陆筠以为他哑巴了还是说错了话，九九藏书着急忙慌地问：“您不记得他了吗？那年在巴基斯坦，地震后，您还专门打电话给我问，钱工说您也托了不少人打听他的下落——”
陆筠很清楚自己的出现有股“剥夺温晓的胜利果实”的味道，这也是她没办法在温晓面前做到真正坦然的原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她是温晓，掐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陆筠的心情恐怕都是有的。
没有再回头。
温晓昨天晚上就听说陆筠在这里，着急得一下飞机就来了医院，对此时的狭路相逢早就做好了准备。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心里再怎么不舒服，摆出面子的功夫都不在话下，她瞥一眼陆筠，表情还是声音十分平淡，只说：“你来了。”
一丝不苟地收好纸笔，陆筠吸了口气，沿着温晓离开的脚印一步步地走向吴维以。
陆筠侧身在吴维以的膝盖上覆上毛毯，想起一件事情：“转机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给局长打个电话，他说他要来接我们。”
陆筠勾着头，安静思考了一会：“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因为受了这么多折磨，我真是，我真是——”
陆筠去浴室洗了个脸后就出了病房。大概时间太早，这家医院的任何角落都见不到人，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在打盹等交接，她不忍心打扰他们，一转身去了医院外的花园。
吴维以微笑：“嗯。”
——没有温晓，吴维以不论如何都活不到现在。
“你觉得我们说什么？”温晓疲惫地靠在长椅椅背上，太阳出来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但声音还是一样温柔。
“啊，好的。”
周旭也笑了，说：“我等你们回来。”
陆筠一晚上没睡好。
他昨天晚上前半夜睡得不好，但后半夜陆筠在他身边，睡眠质量好多了。结果早上起来没看到人，轻微地担心了一下，随即想起，她也是见多识广颇有分寸，早不是小孩子了，干脆放下心来，看书等着她回来。
她在吴维以的照片里见到过她，就是温晓。
医生打断她的话，皱着眉头问：“回国？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现在辛苦一点，才能恢复正常，”温晓说，“否则膝盖僵化，还要再手术。”
苏兆仪看向拖着行李的陆筠：“你知道我的电话，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就随时找我。我过几天也要回国了。”
“算人者不自算啊，”吴维以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这句话的。”
陆筠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轻声说：“还有十几个小时才到。”
“自保？”
其实吴维以根本不知道要跟温晓说什么。他想了一个早上，连腿疼的时候都在翻来覆去地思考怎么开口跟温晓解释陆筠的事情，依然苦无答案。吴维以自觉不是笨蛋，他的大脑或许可以宛如计算机自动算出偏微分方程，但却没有存储着解决目前尴尬情况的智慧。斟酌再三，最后叹口气，问：“你跟陆筠两个人，刚刚说了什么话？”
她垂着头，在长椅上怔怔坐了一会，终于站起身走回去，她不希望吴维以醒过来找不到她。
陆筠顿了定神，这才仔细打量温晓，刚刚在医院走廊的惊鸿一瞥就还不足以看清什么，这一打量就认真多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或许不能形容他们如今的状况，但也相去不远。温晓比她想象中的漂亮和年轻，眉眼间带着奔波后的风尘和疲惫，但是这样也盖不住她那骨子凛冽的气质，第一眼见面的人绝对想不出她在吴维以床畔露出的温柔婉转表情。陆筠对衣着打扮从来没有研究，但也知道她身上那套衣服，脖子上的那串项链，耳朵上的那副银色耳环，都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
在吴维以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两年时间里，救了他的命，送他去最好的医院，为他找最好的大夫，端茶递水问寒问暖，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温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