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虫的早餐店
肚虫一副无所谓的慵懒样,自顾自打开电视看“梅凤有约”,嘴里还喃喃自语:“高赛,你觉得他们不吃完这些营养早餐有可能离开这里吗?”
“那我们要一个京都牛肉蔬菜堡,加一个巧克力猪排堡,加一杯中杯热咖啡,然后还要一杯小冰奶茶。”哥哥慎重地念完。我彷佛可以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还有踩到陷阱的失足声。
两个小学生听到打对折,很高兴地点点头,开始研究墙壁上用色纸贴成的菜单。那可是一份新奇的菜单,肚虫精心设计的独一无二。
弟弟嚎啕大哭,哥哥也红了眼。我只好开始唱着:“霹雳黑店关起了,笨蛋兄弟乘着宇宙飞船,逃不出来,逃不出来,店里没有难吃的东西,只有不能吃的东西,不能吃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吃,什么东西通通不能吃……”安慰大哭的弟弟。
“饮料也特价。”肚虫打了个口臭十足的呵欠,那两个小学生的五官顿时揪在一起。
肚虫抠着肚脐,认真地说道:“小鬼,你当我做的东西不能吃吗?给我吃完了才可以走,能吃的东西就别浪费,你没看过伊索匹亚凸肚脐的可怜小鬼吗?”
那两个小学生兄弟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我索性一口将三明治吞进肚子里,装出一副好好吃的样子。
“嗯,这个巧克力猪排堡才三十五元,打对折才十八块钱,香香浓浓的巧克力酱加猪排一定很好吃。”个子较高的哥哥吞了一口口水。
两兄弟大概以为自己走进了阴阳魔界还是什么的,才会被莫名其妙的大叔囚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吃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哥哥怒道:“没煮过的肉可以吃才怪!”
肚虫很有原则地说:“不行,不过一百零六块可以吃到熟的汉堡。”说完就起身,将桌子上的一百零六块抓进口袋里,然后拿起两个生汉堡走到料理台前,丢进万用果汁机里,倒入一些冷水,按下开关。
微波炉里的灯熄了。
“嗯,现在的小孩真是人小鬼大。”肚虫将冰奶茶放在脸色惨绿的弟弟面前,然后转身拿了包速溶咖啡包,倒进另一个免洗纸杯中,然后拿起料理桌上的温水壶,倒了一些温水进去。
肚虫沉着脸,拿出电动铁卷门遥控器,按下“不可思议的砸下”的按钮,那铁卷门于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下,将店整个封住,那两个来不及逃出黑店的小兄弟嘴巴张的好大。
“我想做一点不一样的早餐。”
今天是新店开张,可哈棒老大跟王国都没空来,于是只好由我高赛出马剪彩,不过我一进门,就看见肚虫昏昏沉沉地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我也不便打扰。
我忍不住抗议:“喂,牛跟猪的肉会长在一块吗?至少也换块肉吧,别懒了你。”
接下来,不可避免的,肚虫将他的万用中指插进了温咖啡中,慢吞吞地搅拌,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高高在上。
肚虫打开他的万用冰柜,拿出一只透明玻璃瓶,里面摇晃着冰水;肚虫将冰水壶放在桌子上,然后从万用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茶包,放在一个免洗纸杯里。
肚虫瞪了他一眼,说:“这头长着猪排肉的日本牛的来历有个很长的故事,臭小鬼,吃个汉堡你可别太斤斤计较。我没赚你几块。”然后从万用抽屉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硬梆梆东西,千篇一律塞进汉堡面包里。
我想了想,说:“给弟弟好了,哥哥年纪大了,喝咖啡比较受女生欢迎,是时候了。”
好感人的画面,真的。
“哥,有好多没听过的汉堡喔。这个四十元的京都牛肉蔬菜汉堡,打对折才二十元耶!”个子较矮的弟弟说。
这可是预谋犯案啊!
弟弟哭嚷着:“叔叔,那我们给你五十三乘以二等于一百零六块,你开门让我们走好不好?”把一百零六块钱放在桌上。
“付钱,然后把它吃完。”肚虫脸色不悦:“你出门前妈妈没教你怎么用钱吗?钱是拿来花的、用来买东西的,要感谢别人的辛苦。”
“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九_九_藏_书_网事吗?从前有一个笨蛋,他做什么都笨,笨到……”肚虫浑不理会从他裤管一路摔到地上的大便,乱七八糟讲着一个笨蛋跟一座山的故事。一个人拉肚子没有错,拉肚子却又漫不在乎也没有错,但那是疯了。
“吃完,就可以走了。”肚虫嘉许地看着流出眼泪的两兄弟。
肚虫打开冰柜,拿出一盘模模糊糊的生肉片,菜刀啪擦一剁,那肉片被切下一块,然后拿出一个汉堡面包,从中撕开,将生肉片随意用手塞在面包里。
打了个喷嚏后,肚虫睡眼惺忪地拿出一根胡萝卜,端详了一下,两手一扳,胡萝卜给折成了两半,一半被肚虫放回万用冰柜里,一半又被夹在汉堡面包中,跟那片半生不熟的不知名肉卷在一块。
肚虫厌恶地说:“一半的钱能买的东西就这些了,喜欢占人便宜就要有觉悟,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没听过吗?从前有一个笨蛋,他掉了一把铁斧头……”
登。
后来,“梅凤有约”电视美食节目也来采访肚虫的拿手好戏,那次肚虫又开发出世界上最脏的握寿司,你真该看看陈梅凤不得不吃下去的表情。
不过最主要生意不错还是因为,没有特价以后,许多食物也开始正常供应熟食,一盆又一盆的“焗烤布丁粥”、“西瓜蛋糕面”、“北京烤鸭丝瓜堡”等“酱汁”不断推陈出新,且所有的肉类通通长在同一只拥有很多很长故事的动物身上,你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特色。
肚虫当初信誓旦旦的表情,现在就跟地上的口香糖渣,不知道黏在谁的鞋子底。
肚虫刁着根烟,趴在桌子上昏睡,我看那烟蒂都快烧到他的猪鼻子。
“喂,你哪来这么旧的旧报纸啊?都已经是上个月的新闻了,哇靠,还是去年的上个月。”我随口提提,虽然我知道肚虫一定不会换。
我看着他们一跛一跛离去的脆弱样子,那种重新生的呕吐感一定在他们的体内祟动着。
如果你看到那两兄弟如何花了一个小时,将那锅京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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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蔬菜汉堡加巧克力猪排堡“酱汁”给吃了的表情,你也会跟我一样感动。“真不愧是哥弟情深。”我说,拿起公文包。也该走了。
那两个大受打击的国小生不知所措地看着桌子上的两个生得要命的汉堡,暂时丧失了反应的能力。现在的小孩子就是电视看太多,全都看成了白痴。
小学生呆呆地看着。
肚虫开过不少家店,都是卖吃的,虽然是卖吃的,但其实都不可以吃。期待一个整天都在拉肚子的人做出让人不拉肚子的东西,是没有道理的。
后来当铁卷门再度拉开时,那两兄弟看了看墙上始终不为所动的“七点时钟”后,脸色苍白、神形俱灭地迎向灿烂的阳光。
所以肚虫也选了一个好位置开早餐店,就在平和国小附近,过一个天桥就是精诚中学,隔了一个墙壁就是彰安国中,平常也有很多逃课的混蛋走来走去。总之就是一句话,天时地利人合。
肚虫茫然醒来,看着两个大约是国小三、四年级的顾客。
接着两兄弟盘算了很久,似乎对每一个菜色都很有兴趣,彼此讨论一番后,才恋恋不舍地宣布他们的早餐。
我拉下一年前的旧报纸,探出头说:“小弟弟,这么小就学大人喝咖啡啊?你不知道咖啡因会杀精子吗?”
肚虫打开一罐克宁奶粉,用汤匙挖了一球丢进免洗纸杯里,然后倒入冰水,用中指在杯里瞎搅和了一阵,将红茶跟奶粉尽量调匀,但事情没有十全十美,有些奶粉凝结成块浮在冰奶茶上头。
哥哥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才七点整(这个钟永远都是七点整)。
“这样不好吧?”我叹道,喝着快餐豆浆。
“有啊,有好多人几年不见了,也是开开同学会的时候。”我说,往事真是历历在目啊。
肚虫漫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们也不在乎。”
两个兄弟几乎崩溃,眼睛迷惘地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
“还有热咖啡跟冰奶茶。”我提醒,吃着手中的冷冻三明治。
说到卖吃的,有生意头脑的人都知道,要卖吃的东西最好选在学校附近,因为学生年轻不懂事,以为什么都可以吃,你只要把酱汁的口味弄得重点,就算淋在大便上他都咬得下去。
“挪?京都牛肉蔬菜堡。”肚虫将那个绝不能吃的汉堡用他的脏手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去制作另一个名字很好吃的东西。
嘟。
此时,有两个穿着平和国小制服的小学生走了进来,好奇地张望着。
“全部五十三块。”肚虫伸出他的脏手:“对折过了。”
于是,我坐在店里看免费的旧报纸,喝着我从对面7-11买来的阳光豆浆,吃着7-11的火腿玉米三明治,等着去上班。关于我上什么班,那可是别的故事,现在我们把聚光灯打在三十五岁的肚虫身上。
肚虫勉励说道:“人生就是不断的在跌倒,所以跌倒了不要紧,在所难免,重要的是,一定要勇敢爬起来。”
“我们绝对不会付钱!”弟弟涨红着脸大吼。
“挪?巧克力猪排堡。”肚虫淡淡地说,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任谁看了都想给他一巴掌。
“弟弟的还是哥哥的?”肚虫拿着现做的冰奶茶站在两兄弟旁边,但没有一个肯承认。
肚虫拿出微波炉里的黏稠酱汁,说真的,味道闻起来还不是那么糟,毕竟是熟的,而且还有大人小孩都喜欢的巧克力。
“小鬼,要吃什么?”肚虫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新开张,所有东西都特价五折。”然后将烟屁股随手往万用果汁机里一丢。
肚虫站了起来,走到料理台前,动手做他最拿手的杜式料理。
弟弟大哭:“吃了会生病……”
“这边吃?带走?”肚虫问。
“大黑店!”愤怒的哥哥吼着,弟弟大哭、拉着他哥哥的手晃着。
“这边吃。”哥哥拉着弟弟坐下。
“热咖啡会烫到我的手。”肚虫皱着眉头:“想设计我,没那么容易。”
那两个小学生终于爆发!
后来,肚虫开的早餐店生意还不错,毕竟他推出很多新奇的菜单,喜欢尝鲜的笨蛋小朋友总是络绎不绝、前仆后继99lib•net地被关在早餐店里,提早认识社会弱肉强食的一面。
然后,我听见肚虫的屁股噗吱噗吱作响,我习惯性打开公文包,拿出口罩戴上,想挡住在店里溢散的粪臭。
肚虫拿起菜刀,往刚刚拿出来的“京都牛肉”一斩,一片“猪排”就给塞进了另一块汉堡面包中。
肚虫从容不迫地将不明酱汁倒进一个大盘子里,然后将大盘子放进他的万用微波炉,按下开关。
两兄弟不停擦着眼泪跟鼻涕,小手牵着小手,两兄弟的感情一定更加坚固了。
两个小学生面面相觑,然后完全不理会我。
我遗憾地摇摇头,然后喝完最后一口阳光豆浆。
“我要的……是热咖啡,你那个是温的。”小学生哥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对了,你应该有收到杨巅峰那张同学会的帖子吧?”肚虫问,看着电视上的陈梅凤在一间肉圆店热情介绍道地的彰化美食。
哥哥身体震了一下,眼神恍惚。
哥哥掏出五十三块整,啪一声用力放在桌子上,大叫:“钱给你!我们要去上课!开门!”
哥哥瞪着肚虫,生气说:“我要跟训导主任告你!告你!”
两个小学生全身发抖地看着他们的营养早餐在微波炉里发出奇怪的味道。
“没错!我们不可能付钱!走!”哥哥拍着桌子,起身就要拉弟弟走。
两块生汉堡机机歪歪哀伤地绞在一块,一下子红当当,一下子黑馊馊,最后变成一种怪异颜色的酱汁。
久而久之,许多小朋友的接受度无形中提高了。我就说,只要淋上口味重一点的酱汁,小朋友什么都吃,何况是单吃一盆酱汁。
有些人说:“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我很想叫发明这句话的人去吃肚虫做的早餐,然后我继续乱讲我的话。
“敬逆来顺受。”我说,这是我的求生之道。
“肚虫!起床做第一笔生意啰!”我起身,用力朝肚虫的背上打下去。
我举起手中的阳光豆浆,遥遥向他们兄弟俩干杯。
那个哥哥胸口起伏不已,大叫:“我在乎!”
小学生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