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格里耶的小说《反复》时,知道他还和我们一同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对这难懂的小说不再重读,觉得似乎总有时间去明白,直到经历一场寒冬,听到寂寥的音讯。出于纪念,找来《窥视者》一读。
窥视者在小说中是一个十分微小的角色,然而正是他的存在,使“我”感到极大不安。书名将主体倒置于被动地位,就像阅读过程中,我们如另一窥视者,不同的是,我们窥视了时间、空间、心理上的所有活动,成为一个沉默的证人。
故事的背景和起缘很明朗,我是一名手表推销员,乘船返回久别的家乡,我决非迷茫懒散之辈,在登船之初,已算好行程安排乃至卖出每个手表的用时;在路上观察海岛居民的生活,试图融入已经与自己隔开多年的岛上生活;捡到一根甚好的绳子——想起童年时自己收藏绳子的爱好;为了在当天能返程租了一辆单车。这个岛上居民不多,如果耗上三天时间,那生意权当白做了。
在一次摊销探访中,偶然发现一张维奥莱的照片,只是理智告诉我,这当然只是像她年青时的缩影。那个女孩叫雅克莲,是众人口中不检点的女孩,这使我产生了仇恨的隐痛。
作者并没有把我的往事剥现。只是见过这张照片以后,原已计划相差甚远的销售情况更让我灰心,我已不能专注于推销手表。用手上的戒指敲开一扇扇相似的门、连通的房间,维奥莱的影子在飘浮。是的,从一开始,作者就创造了一个虚实交织的叙述环境,也是我无尽的意识在奔涌,看见当下,而过去和未知的种种,也混淆其中。记不清那个装着绳子的小鞋盒至今在哪个衣柜底下,它们和照片上用于造型的绑绳有无关联,对于我,是一种怎样的暗示或征兆?
我依然飞快地踩着单车,虽然也注意林路上青蛙的尸体,我为什么朝着悬崖的方向去,又急切地向路人解释稍做停留的原因,以及留意咖啡里人们的闲聊。作者一整页一整页地设想我如何开脱——就是我脑海中的那些自我辩解。雅克莲死了,在通往悬崖的路上,我曾尾随,却声称不曾见到。他们应该知道,那段时间,在没有超过30度山坡的路上,我已经遇见她。虽然我错过了当天的开船时间,但也没有过于懊悔,因为有些事情须经等待,比如说,这无形的未曾到来的判决。
窥视者是在小说四分之三处出现的,正当我发现绳子、香烟、糖果,有太多的证物留在悬崖边,只好返回的时候,于连当面揭穿了我的谎言,他对昨天发生的一幕全然知晓。余下的这无船可返的两天,等待我的是告发还是内心的责难,然而我能选择的只是留下来——在镇上最末一家旅馆留宿,“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前面几级楼梯上穿着黑袍子的农家小女孩在黑暗的楼梯上替他引路,那是小孩子般的维奥莱。”
在这间犹如度过童年、整个一生的房间里,虽然知道船又将带我返回陆上,而这趟旅程再无终点,家乡和年青的维奥莱,永远地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