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惠弥一时猜不出妹妹这番话的含意,加以反问。
男子抿嘴而笑。
如希腊建筑般,在入口处立起高大圆柱的石造图书馆,就在眼前。
“我已经向餐厅订位了。”
“好像是那个。那里有个像地图的东西。”
“这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吧?不过,我认为你付权利拿走一些博士的东西,当作他的遗物。”
“你为什么这样问?”
“难得有这么好的气氛。哎,要是橘也在不知有多好。”
前方是一条岔路。市内电车转向左方,在宽广的道路中央前进。犹如蜘蛛网般密布的电线,分割着灰色的天空。
“你这是在问我吗?”
“你呢?”
“就是那种关系嘛…你有和他做爱吗?”
“那又怎样?”
惠弥神色自若地说道。
话说回来,那名歹徒的目的是和见还是我?
最重要的是,这名歹徒的目的何在?
他从狭窄的月台下车,快步而行,从住宅街对面望见冬天的海景。
“咦,真的吗?可是你从来没表现出讨厌他的模样。”
“你不是来这里找寻‘克丽奥佩脱拉’吗?”
“可以和你同行吗?”
“好。”
“你也很显眼啊。就像艺人一样。”
“再见了,请保重。”
“还……还不就那样。”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很风趣的人。”
和见打开书桌抽屉、梳妆台抽屉、笔记型电脑,进行检查。
“你可真爱瞎操心。”
惠弥步履轻盈地走上木梯。
惠弥望着那名逐渐远去的男子。男子也一直目送他离去。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真希望博士可以活久一点。”
惠弥别过脸去,朝通道上一路推来的手推车喊道。
“我出去一趟。”
“竟然可以乱成这样。所谓的找不到立足之地,指的就是这种情形。你们都在哪里谈情说爱啊?”
和见一脸佩服的模样。
惠弥望着桌上的烟灰缸问。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男子含糊其辞。
“会是他太太吗?”
一条座落在缓坡上的住宅街,房子就位于坡顶。
“惠弥。”
“为什么?”
“门没锁。”
惠弥望着眼前这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她的头发半长不短,还微微烫过,十足的主妇发型,但却不显土气,与她五官端正的小脸相当搭配。黑毛衣搭格纹裤,一身简朴风格,看得出是精挑细选的高级品。端正聪明的面容,看起来不像是个丈夫被年轻女子抢走,多年来坚持不肯离婚的女人。
“不过,你可别因为这样而跟踪我喔。你好像很擅长跟踪呢。”
至少可以确定博士挑选女人的眼光独到。
趁着明治十一年(一八七八年)的大火,市府拓宽延烧区域内的道路,更改成井然有序的匾块划分。但隔年再度引发一场殃及两、三百户人家的大火。不过,前年变更区块划分、进行道路拓宽的地区却平安躲过一劫,于是市府进一步对失火的地区展开大规模的道路修正。
背后突然一阵寒意游走。
“是啊。”
“为什么这样问?”
他烦躁不安地朝玄关走去。
是他不想谈太深入,还是他尚不知情?
“什么人!”
“大致可以这么说。”
“工作手套。”
惠弥感到有些心焦。
“先生,打扰一下。”
和见沉默不语。
“爱就是战斗。”
惠弥忙着对牢记脑中的屋内景象进行倒带。
“和见?你在哭吗?不要紧吧?”
“惠弥,你真的无所谓吗?”
尽管如此,H市受大火摧残的时代仍未结束。光看明治四十年(一九〇七年)到大正十年(一九二一年)年间,便可计算出大火发生的机率平均是每二十个月一次。从江户时代末期起算,有同一处地方失火二十多次的纪录,高龄者当中,甚至有人一生遭遇过十几次火灾,着实骇人。
和见一脸茫然地转头,面如白蜡。这也难怪,因为此刻她正看着爱人丧命的地方。
还不知道这张地图与“克丽奥佩脱拉”有没有关系。不过,如果博士对H市展开某种调查的话,就很有可能与之有关。
和见一面吐着烟雾,一面冷淡地应道。
“你这是在保持缄默吗?”
“你该不会现在一样脚踏两条船吧?啊,被我说中了对吧?”
“之前博士的太太走进屋内时,还有刚才你拉住我,自己一个人走进来时,你都将手放在胸口。”
反正我的住处已经泄了底。一旦对方知道旅行袋里毫无线索,应该就不会再入侵和见的房子了。
“若槻博士似乎人望颇高。他有好几名朋友都来到了H市。他好像还有朋友在防卫厅任职。”
“无可奉告。小姐,请给我杯咖啡。”
“什么嘛,笑得这么诡异。”
“我是替你高兴。放心吧,你是个好女人,日后还会遇见许多好男人,对好女人而言,现在是个有多样选择的时代。有许多比自己年纪小的可爱男人,而且就算谈过苦恋,也不过只是女人生命中的一段经历罢了,还可以大幅提高熟女的魅力。”
“我也要分一项遗物啊。”
“是博士对吧?”
惠弥同样是一身显眼的打扮,所以很引人注意,但他们总会悄悄把视线移开,不敢露骨地盯着他瞧。
“原来如此。小偷的目标是你的旅行袋?难怪我什么东西都没掉。”
“你明明连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却又老爱提它,别再提了好不好。那和你没关系。”
“亏你还穿这么多衣服。”
“不如铺上这个吧。纸可是很温暖的喔。”
“现场搜证?他的死因有什么疑点吗?”
“为什么这样说?”
“你的意思是?”
这台特快车里的乘客,光上班族就占了八成。窗上布满一片白雾,窗外景致显得迷蒙。
“是小偷吗?”
“没什么。”
“两杯。”
“那么,是医学相关的朋友吗?”
男子改变问题。惠弥沉吟了一会儿。
“我到年底前已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做,而且你难得来,我打算放几天假。等过几大再去露个面,整理一下资料就行了。”
“哪件事?”
昨晚我们聊到哪儿了?他赶紧在脑中倒带,回想昨晚的影像。
傍晚六点左右,就在家家户户忙着张罗晚餐时,从H市西南方一户民宅冒出大火。当天由东南方吹来风速每秒二十公尺以上的强风,火势旋即四处延烧。
昭和九年一场大火,H市有三分之二惨遭祝融,而这是失火前的市街地图。
“抱歉,我吵醒你了吗?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蓦然间,他感觉有人正注视着他。
这是他的手段吗?等我转头后给我一枪是吗?不过,在这种地方开枪,反而会给他自己惹麻烦吧?惠弥心念一转,缓缓转头望向对方。
“可是……”
为什么?
“还不知道。不过,我不太相信一切全是出于偶然。”
“没错。沾着泥土的工作手套。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你以为她是专程来修剪园艺的吗?难道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男子朝搭上市内电草的惠弥挥手道别。
惠弥如此说道,转头望向和见,这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心中一惊。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
“啊,那还用说,当然是去博士家啰。你应该有钥匙吧?得趁他家人去整理前,先去看看才行。警方断定他不是死于非命,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再去了。”
“我明明有锁门,但门却没上锁。”
“他是你的爱人吗?”
“没错,我是在问你。”
他们走在宁静的住宅街上,默默走回公车站牌。
在睡梦蒙胧中,惠弥隐约有这种感觉。
同伴。指的应该是日本制药公司的人吧。
“其实你想打开他的电脑查看对吧?”
和见抬头仰望,一脸怯色,于是惠弥仔细端详棉被四周摆放的物品,将它们牢记脑中后,走下楼梯。然而,此刻他心里又觉得不太对劲。
“这是常有的模式。我已经受够善辩的女人,还是年轻貌美、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比较可爱——我眼前可以清楚浮现他和他父母谈及这个话题的画面。”
国立感染症研究所主任研究员 多田直树
“那么,‘克丽奥佩脱拉’怎么办?”
“哦?有什么样的现象?”
“这我不能说。是我拜托一位和警察熟识的朋友偷偷打听来的消息。我答应他会绝对保密,他才透露此事让我知道。”
如果是在没有相机的时代,他肯定会受到重用。他有像照相一样记忆影像的才能。他在看事物时,会以影像来记忆。因此,在事后回想时,只要抽出脑中的影像,仔细端详影像中的每个角落即可。说这是回想不太99lib•net贴切。他脑中有许多重叠的影像,他只是从中挑影像出来看罢了。有此种记忆能力的人,他们在脑中用来记忆的区块与常人不太一样。据说高段的算盘高手,会在脑中浮现一面算盘,拨打算盘的珠子,以视觉进行计算。他们与惠弥这种类型的人,都使用同样的脑部区块。
惠弥发现和见惴惴不安地从身后走进,他试着转换气氛。
“没错。你也很想看个究竟对吧?”
然而,H市史上最严重的大火,却发生于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这样不是很好吗?好在没和他结婚,他叫什么来着?坦白说,我很不欣赏他。”
惠弥昂然立于餐桌前,低头望挎装有培根蛋的餐盘,和见捧着马克杯嫣然一笑。
蓦地,他想到自己感觉不对劲的原因之一。
他想抽根烟。
有人!有人在背后监视我。
另一张则历史悠久。角落写着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
“不知道。听说和我分手不到一年,就和一名短大毕业的女子结婚了。”
“那是因为我在美国旅居多年。在美国,这样一点都不稀奇。”
惠弥回想袋子里的东西。其实没什么贵重物品。里头的资料是很容易弄到手的国际会议论文,就算被偷走也无所谓。
“没有。你看得可真仔细。她拿着什么?”
“难怪猫咪会想往外跑。不过,装这种廉价的门锁,有没有锁门还不都一样。”
H市自古便是个常发生火灾的地方。平地的市街两侧面海,所以此地备受海风吹拂,无从遮蔽。除了海风外,每当低气压靠近,便马上会刮起惊人的强风。这样的地理环境,再加上明治初期有许多人移居此处,人口暴增,所以人们密集居住在这狭小的环境里;在没有管束的状态下,住屋和建筑物激增。此地道路狭窄,栉比鳞次的人家一旦失火,现场立即化为一丛巨人的柴薪。地上形成巨大的热源后,上空便会在短时间内产生气流。与东京不时发生的热岛效应很相似。再加上海面吹来的强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会将一切能烧的东西全部烧尽。
兄妹俩连袂外出。外头已夜幕低垂。柔和的街灯,营造出北方城市的气氛。
惠弥脸上泛着冷笑,和见却板起面孔。惠弥耸了耸肩。
惠弥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和见果然早就发现了。
“你的意思是我干的啰?”
“没错。”
完全感觉不出他的情感。虽然他身上散发着和我相同的气味,但并非只是如此。他还拥有很深的智慧,与看似崇高的人品。像是政府官员,也像民间人士。
和见则是一脸踌躇,以刺探的眼神紧盯着自己的哥哥,反射性地叼了根烟。
伤脑筋,这下我可不好办事了。曾几何时,我竟成了全国知名的人物?也许我该来练习一下签名了。
这其中一张,确认是现令的H市地图。是一家大出版社发行的,常见于各家书店。
“你有参加昨天的告别式对吧?”
惠弥也同样简短地应道,两人朝坡顶迈步走去。
半晌过后,和见无力地摇了摇头。
就像个小孩一样——不,也很像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她一脸形疲神困的模样,宛如只剩一个空壳。
两人被带往靠窗的座位。
“和见,你说的地图在哪里?”
“咦?”
“呵呵。因为我来回于世界各地,总睡在不同的床上,所以我才希望能穿同样的睡衣。穿上这件睡衣,可说是我的就寝仪式。如今我要是没穿上史奴比睡衣,便睡不安稳。相反地,只要穿上这件睡衣,不论哪里我也睡得着。”
和见战战兢兢地在屋内四处查看。
到底是谁打开和见的房门?是闯空门的小偷?跟踪狂?还是博士的太太?
他登时感到全身清醒。
惠弥重新将男子的容貌牢记脑中。
“我也因此明白大门没锁的原因。”
女子流畅地说道。语气极为自然、沉稳。
“咖啡果然还是适合和人一起围着桌子享用。”
现在是清晨吗?好像天刚亮。窗外一片迷茫。不,莫非是雪?
这名年约五旬的男子,白发及肩。
“耶诞节快乐。”
惠弥仰天而叹。
两人悄悄走进屋内。屋内至今仍感觉得到有人居住的气息。
和见停下脚步,一脸漠然地努了努下巴。
“感觉毛毛的。”
这是回到和见的住处后,惠弥开口的第一句话。
“啊,抱歉,我这个人眼神原本就很凶恶。特别是眼前出现一位俊男时,就会很想记住对方的长相。为了能做个好梦,我习惯睡前在脑中回想自己所知道的俊男容貌。”
“和见,吃炒蛋行吗?”
“为什么当初你不早点开导我。自己一个人跑去美国,就此音讯全无。真希望你十年前人在东京,对我说这番话。”
惠弥第一次目睹这间屋子,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嗯,我和他是老朋友了。”
惠弥突然噤口不语。
02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不过它们有时候也会在外头过夜。猫都有其他可以供它们过夜的住处。尤其当有人会喂它们,这种情形就特别容易发生。会不会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呢?你为什么特别在意此事?”
“这样啊。”
“好啊,你大可不必征求我的同意。上去时要小心,楼梯不太牢固。”
“如果大门锁着,而我又发现自己的旅行袋被人动过,那么犯人就只有一位。”
“猫。”
“这样啊。那我们去札幌吧。愈早去愈好。”
“你是不是在从事什么危险工作?”
“你该不会早来过了吧?”
她惊声尖叫,瞪视着他们。
我太天真了。我还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追查这个模糊不明的东西。
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侧着头感到纳闷。
“好吧。啊,这时候要是满在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惠弥跟在两名身材娇小的老妇人身后坐上电车,伸手握住吊环,望向窗外。
“因为他常来到我们家门前,一直望着我们房间的窗户。香折她们还以为他是想追我,不过,对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我靠直觉就能分辨。”
明白之后,心中反而舒畅不少。当他将旅行袋的拉链拉上时,另外又发现了一件事。
“是吗?也许是我看错了。”
和见露出惊诧的神情。惠弥以冰冷的眼神望着她。
惠弥从阳台往外望,再度陷入思索。
若槻慧就住在这里。
“沾着泥土的工作手套……”
“要去他家?”
“我在想,现在或许正发生相似的情形。”
电车来到一处和缓的上坡路段,可以远远地望见前方笔直的道路。
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查那件事?
屋内凌乱不堪。沙发、餐桌、书桌、工作台,上面都堆满了书本和资料。在书堆间的空隙处,杂乱地搁置了翻倒的茶碗、马克杯、饭碗。墙壁满是书架,里头塞满了书。
“要是从这里带走一些东西,会不会构成犯罪?”
“红茶得先温壶、张罗小道具,有各种琐碎的步骤得忙,不是吗?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很能打发时间。但若是咖啡,只要冲泡完,一切就结束了。自己孤零零地与咖啡杯相对,就算再多喝一杯,也同样无趣。”
惠弥以手指轻敲书中的年表。
“你要回去了吗?”
和见不甘示弱,也探头喊道。
“你的钥匙有放在博士家吗?”
“就在那里。”
“对了,今晚我们吃什么?”
正因为是制药公司的研究员,才会这样啊——惠弥在心中暗骂。
“不知道。听说结婚后又离婚了。”
惠弥折好地图,到其他房间查探。空间狭小的厨房和置物间、保留传统大小的厕所和浴室,这里感觉就相当整洁。当初建造这座房子的屋主,似乎将创作活动与生活融为一体。一栋相当简单的房子。才一会儿工夫,便已全部看过一遍。
看了一下手表,刚过四点。和见那边应该已换好门锁了。
“随时都欢迎你们来访。我预定年底前都在那家饭店。”
“这么说来,当时你就有男朋友啰?我完全不知道,虽然你确实很会隐瞒秘密,可是……”
看来,他们的声音过大。两人轻咳几声,安分地接过咖啡。
坡度和缓的山丘形成一座大公园,此地设有小型动物园和公共设施。
惠弥一时拿不定主意。两鬓冷http://www.99lib.net汗直冒。
“你可真爱瞎操心。你到咖啡厅里喝红茶等着吧。今晚要吃什么?我想吃顿丰盛的大餐。你想想看要去哪里吃吧。”
请人换过门锁后,和见神情平静许多,平淡地颔首应道。
“到札幌之前,我要先睡一觉。”
“怎么可能。你间谍电影看太多了。”
“如何,满意了吧?”
惠弥为了让和见明白他已清醒,刻意发出“嗯”的一声低吟,微微转身。和见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他。
“可以继续昨天的话题吗?”
“告诉我地点,我去大采购一番。真的很不错呢。”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在某些方面还挺神经质的嘛。要喝咖啡吗?”
惠弥朝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
“如果是这样,这就像是一场恶作剧。”
“你现在的爱人是哪一边?男的还是女的?”
可恶。这里是日本,我不能随便开枪。
“有人在我的旅行袋里翻找。”
虽然脸背对着和见,但惠弥觉得松了口气,以前那个妹妹,和他无话不谈的妹妹,仿佛又回来了。今天早上醒来时,目睹和见的身影,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因为我的旅行袋被人动过。”
“因为你与那群中规中矩的老师们感觉是不同类型的人。”
和见一脸不悦,但还是不发一语地跟着往外走。
“你要挑哪样东西?”
“那又怎样?猫时常会往外跑啊。可能是刚才它们恰巧跑到外面去了。”
“还不就男女。”
“那是我专用的。他不抽烟。我在他家抽完的烟屁股,全部都会带回。虽然抽得不多,但这里满是易燃物,要我将烟屁股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而且我担心他会替我清理,所以我总是洗好烟灰缸之后才离开。如果他是个瘾君子,这间屋子恐怕烧十次都不够。”
惠弥喝了口葡萄酒。
“不知道。看我妹妹的心情。因为我的目的是依照家庭会议讨论的结果,带她回东京。”
和见颔首,立即拨打电话。
走上二楼,只见成群的男女老幼,在里头静静地看书、挑书。尽管如此,这里的人们出奇地安静。不是死气沉沉,而是像昨晚在居酒屋那样,洋溢着低调的祥和之气,众人沉稳、开朗地享受这种快乐。
对方的目标果然是我。
“我先进去啰。”
和见静静望着那个地方。
惠弥再度感到背后一阵紧绷。
妹妹一脸茫然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尽管手中的烟灰掉落,她也毫不在乎。她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
电车远看是如此扁薄,仿佛只要遇到大转弯,便会就此翻倒,让人替它捏把冷汗。
“哦,这样啊?那可真是巧遇啊。”
由于一再遭受火灾的危害,人们有了切肤之痛,晓悟非得将防灾观念加进都市计划中不可。
和见闻言为之一愣。
“没错。现在猫在哪里?在屋里没看到它们。”
惠弥再次仔细环视房内,如此低语道。
“拜托,既然你早知道,又何必问。”
和见握着双臂不住摩擦。
“这么说来,有人拿着那把钥匙……”
“你确定出门时由上锁对吧?”
和见踩着惯有的步伐行进。从坐上公车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像之前在电车里那般多话。她正沉浸在昔日自己与博士的回忆中,惠弥不想打扰她。他也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绪中。
“会不会是一时心慌?”
“啊,还真好喝呢。这是什么咖啡豆?摩卡吗?如果你不喝的话,我可要带回去喔。”
“我不要紧。”
“啊,不错喔。这样才叫耶诞节嘛。我们就来点个重口味的炖牛肉配红酒吧。”
“你要在H市待到什么时候?”
“咦?”
每次大火,便会拓宽道路当防火线,为了避免妨碍救火行动与人民逃难,市府以砖造及钢筋水泥打造的建筑包围道路,并提供辅助金给愿意将房了建造成耐火建筑的市民。但几乎没人利用这项制度,市民都是自费建造。
惠弥不想追问和见的孤独。他将咖啡杯凑向嘴边。
两人在公车站牌前一张褪色的长椅上坐下,冰冷的长椅令惠弥皱起眉头,霍然站起。
“你是博士的朋友?”
“嗯,我确认他是个值得爱的人。不过,那个人也很可爱啊。”
惠弥旋即明白这是什么地图。
“这个。”
“他不抽烟对吧?”
“我记住了。”
他想起博士在地图上写的字。
惠弥竖耳聆听。这名男子是在牵制我的行动?还是好心地向我提供情报?看不出他在打什么算盘。
“亏他吃得了这种苦。换作是我,连一天都撑不了。博士从小在北国长大,所以应该是习以为常吧。”
“在哪里?”
“我确定。”
没人。屋内也没有被弄乱的痕迹。最后他到阳台查看,一样没人。窗框内侧的锁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惠弥心想,也许他说的是实情。他正巧也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可能和我查的是同一件事。
“哗,你说的这个人可真酷。真想像他一样。”
男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里应该很安全——没事,可以继续睡,身体想弹跳而起,但心里却有个声音试图说服自己。
“这世界有各式各样的传言。如今资讯传达进步,世界因而变得狭小,不光是日本,就连全世界各地的传闻也打听得到。”
“哼。他也许一直以为自己是人中之龙,颇为自恋,但他并没有多大的成就,依我看,你比他有出息多了。从这点来看,博士的气量远比他大得多。你后来算是稍微有点眼光,懂得怎样看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得看我?”
“为了让我们知道有人闯入。”
和见沉默不语。惠弥就像要填补她的沉默般,紧接着说道:
屋内弥漫着芬芳的咖啡香,为一天的开始做点缀。
“惠弥,你和橘有那种关系吗?”
和见露出疲惫的苦笑,结着突然转为严肃的神情。
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始终查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这是我送他的。从那之后,他一直都在使用。”
“他是死于意外。我们刚刚不是才到现场看过吗?”
“是啊。不过,要是博士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多朋友来这里看他了。”
“有名年轻的日本男子,悄悄打响了名声。他虽是美国制药公司的研究员,但神出鬼没,出现于世界各地。他拥有各种头衔,而且随时在变换。行事低调,行动不会引人注意。人们总是不知道他为何出现,但只要他一现身,过不了多久,那家公司总会发现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药,事业也因此蒸蒸日上。”
“和见,给我根烟吧。”
“惠弥,你不结婚吗?”
“真搞不懂你这是褒还是贬。”
“什么事?”
“制药公司的研究员会习惯用枪?”
到了夜半,风势逐渐增强,一度达到风速每秒五十公尺以上,而且风向不时在改变,增加了灭火的难度。烈焰和强风令建筑物一间一间倒塌,出动的消防队和军队也因为倒塌的房屋阻断道路,动弹不得,所以大火在一整晚之内,便将整个市街吞噬殆尽。
惠弥立即做出反应。他拉住和见的手,将她带离门边,接着缓缓打开大门,沿着墙壁走进屋内。
惠弥以冰冷的视线瞄了他一眼。
“总之,我早就想来这里一探究竟了。你应该也很庆幸自己走这么一趟。”
两人在电车中并肩而坐,电车启动后不久,和见望着窗外低语道。
每走一步,在博士家感觉到的那种不对劲便膨胀一分。
“不可能,她刚才不是才和我们碰面吗?”
就在惠弥转身面朝走廊时,玄关大门突然开启。
惠弥沉默不语,静静正视着妹妹的脸。
“他们说四点会来。”
“很啰嗦耶你。一大早就猛迫问人家的性生活,你是想干嘛?”
惠弥猛然抬头望着男子。
惠弥穿着睡衣往冰箱里窥探,伸了个懒腰。
“哗,还真是你侬我侬呢。”
“不过,我还是得向你问清楚。你在找什么?不,是谁叫你这么做?你究竟是受何人所托,检查我的旅行袋?”
干杯后,和见若无其事地说道。
“没错。虽然你从以前就公开说自己是二刀流,男女通吃,但我实在很难想像你喜欢男人的模样。你的说话用语是环境使然。你国中、高中、大学,不都有和女生交往吗?当中我最喜欢真绪。”
等等!惠弥最新思考。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哪里冒出?
惠弥以冷峻的口吻应道,用力点着头。
“话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他毕竟和女人结过婚。”
“六点半。”
“因为他是你看上的男人,而且外表条件不错,所以大家都很中意。”
男子从口袋中取出名片。
屋内一片阒静,感觉里头没人。
“再怎么看,都像是要掏枪的动作。”
“那个女人在前往99lib•net博士住处之前,做了些什么事?”
和见显得欲言又止。
另一方面,官民一体同心的奋斗过程,也同样可歌可泣。
“不然会是什么?”
“你好像认识我对吧?”
迷蒙的窗外,灰雪满天飘飞。
“少唬人了。应该老早就认识我了吧?感觉不像是这几天才认识的。”
05
惠弥托腮陷入沉思。
“哼。别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你还不是一样,都不知道我和橘分手有多痛苦。”
在目的地下车的只有惠弥一人。
“嗯,依我的印象,感觉红茶才适合和客人一起喝呢。”
惠弥冷淡地应道。公务员是吧。看他一点都没有公务员的样子。不过,国立感染研究所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知道多少?至少就这样来看,侵入和见屋内的人并不是他。
大海就在前方。
“哪一边?你指的是什么?”
昨天在寺院里见过她。当时她和少年一起低头鞠躬!是博士的妻子。
“这在研究者之间是很有名的故事。”
“看起来没有怎样。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这男人看了真不舒服。
从玄关笔直通往屋内的走廊深处,有个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客厅,上头是个扶手断裂的阁楼。客厅似乎原本兼充画室。从天花板那扇斜向装设的天窗,射下冬日柔和的阳光。
尽管如此,一旦引发大火,威力还是一样惊人,就算是砖造的房子也无法抵挡大火的侵袭。由于当时的消防设备不像现今这般先进,无法确保充足的消防用水。据说有位店家凑来了许多进口的葡萄酒和洋酒,由店员用水桶装酒,不断泼洒在屋檐上,这才幸免于难,甚至有人在家中缝隙处塞满了味噌,以此防火。
“拜托你,别探头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第一次看那栋房子,到底是哪里不对?
“不,他很怕冷。之所以选上这里,只是因为这间破屋子房租便宜。”
推着于推车的女子一脸吃惊的表情,转头看看四周,发现许多上班族纷纷隔着报纸偷瞄他们两人。
“谁啊?”
这家伙刚才也在图书馆里?难怪我之前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但当时却没能发现,可见他很巧妙地融入周遭的人群中。
一名男子站在离他五公尺远的地方。
“是和我没关系,但应该和他的死关系密切吧?”
“瞧你看书挺认真的。对乡土史有兴趣是吗?”
“或许吧。让人对过去耗费的岁月感到懊悔、空虚,当真是五味杂陈。虽然是很平凡无奇的想法,但莫非这就是感伤?”
惠弥接过名片,看过对方的头衔后:心跳差点就此停住。
“下次和令妹一起用餐如何?难得人家可以认识当朋友。”
她不发一语地递出钥匙,女子伸手接过。
04
“惠弥,你真是观察入微。我一直到和他分手,都没发现他是那样的人。”
“好啊。好喝的咖啡我才喝喔。”
“你说大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呢。”
惠弥望着妹妹的双眸。她一愣。
“不知道接下来那些朋友会从哪儿来呢?”
“唔,好冷。我还以为吃了味噌拉面,身体会暖和一些呢。”
和见叹了口气。
两人就此并肩而行。不过,惠弥丝毫未解除戒心,他暗中观察这名男子。
明治二十九年(一八九六年)、三十二年,连续发生殃及两千户人家的大火;明治四十年,一场深夜由肥皂工厂窜出的大火,巧遇强风吹拂,火花四处飞散,大火燃烧长达半日之久,延烧遍及四十万坪,有一万户人家付之一炬,灾情惨重。
“你真的要选这个?既然要拿,就拿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嘛。不过,我看他也不像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两人回到H市后,前往一家和见时常光顾的拉面店,吃完味噌拉面后就回到了住处。天空还是一样阴沉,天气冷得仿佛随时都会下雪。
“没想到博士挺有品味的嘛。”
“原来是从这里坠落。这么一来,确实会头先着地。”
男子脸上带着微笑。他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信步走来,捡起惠弥丢在地上的烟蒂。
正面有铃兰的图案,应该是浮雕。
男子莞尔一笑,表情相当认真。
“猫?”
惠弥问。
和见话说一半,突然沉默不语。
“这样啊。偶尔感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想哭的话,就哭个痛快吧。这样能让感情得到净化。”
“惠弥,没事吧?”
“没错。他真的很棒。每次看他穿着学生制服迎面走来,我总感到心头小鹿乱撞。粗犷中带有几分正直。啊,突然好想见他一面。既然他离婚了,干脆和我复合算了。没错,等我回到东京,再来向人打听他的地址好了。”
和见就像吞了颗石头似的,一脸惊诧。
惠弥如此应道,两人就此沉默不语。
那不是现代的地图。以墨水画出的线条,表现出那是过去的时代。
“在世界各地同时付相同的发现。在世界各地记录下相同的成功实验。”
惠弥一面发着牢骚,一面窸窸窣窣地从沙发上起身。
“惠弥,你好过分。”
“惠弥。”
感觉得到和见在袋子里翻找的动作。
“原来是你的上司。因为你在法律事务所上班。”
“和见,你怎么那么低俗啊!本以为你听了会有点感动,没想到竟是莫名其妙问这种问题。真受不了你们律师,这是一种问话技巧是吗?我收回之前说的话,像你这么阴险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惠弥向她眨了眨眼,将折叠的两张地图摆在长椅上,一屁股坐下。
“因为烟灰缸很干净。一位连茶碗和饭碗留有剩茶残汤都无所谓的男人,不可能只清洗烟灰缸。”
“惠弥。”
“哪种关系?”
惠弥露出惊讶的神情。
“咦?”
01
“惠弥,你很少和他碰面对吧?”
“是吗?我倒觉得自己一个人喝比较好。”
传来和见担忧的声音,惠弥转头应道:
和见脸色丕变。
“没掉任何东西。抽屉没有被翻找的痕迹,我个人应急用的现金也一毛不少。我原本就没有什么贵重金饰,电脑里也没有重要资料。”
“橘是吧……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对象。的确,他虽然有点腼腆,但长得很帅。大家都说他之所以没有特定的女朋友,一定是因为他标准太高的关系。”
“咦?”
惠弥若无其事地观察和见查看的地方。因为,这时候她应该会先检查存放重要物品之处。
“你说只有咖啡豆?三餐也得好好吃才行啊。早餐呢?”
03
两人步出公园,来到宽广的大路。
“谁叫你之前隐瞒和他见面的事。”
“见过两、三次。”
和见拭着泪如此间道。
“我去泡茶吧。”
和见一脸纳闷。
“他也一直隐瞒这件事。”
“你怎么了?怎么讲话突然结巴了。”
他应该是给了妻子与孩子不少养育费和生活费,所以比起房租昂贵的市内,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郊外还比较容易找一处住所,供他安放堆积如山的资料和藏书。
他环顾四周,从善良的市民中,找不出刚才向他投射目光的人。惠弥来到走廊。这里与吹送暖气的阅览室截然不同,一股冷冽的空气向两颊袭来。看来,若不调高暖气的温度,室内一定不会暖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意。那不是炽烈的嫉妒或较劲的意味,而是一种近似感叹人世无常的气氛。感觉出这股气氛,惠弥再度真切感受到博士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换句话说,现在是在警方或他家人手中啰?”
博士是单纯对H市的历史感兴趣,还是这张老旧地图当中暗藏什么玄机?
“对了,今晚不是耶诞夜吗?”
惠弥从断折的扶手往下望。这里出奇得高,一旦打中要害,确实危险。
惠弥加快脚步,男子也加快了些许。
问题是,我来到这里,竟然有人想检查我的旅行袋,表示此人和我在找寻同样的东西。
后来仰赖全国人民给予的援助和激励,市民们再度朝重建家园努力,但还没来得及重建,日本便爆发了太平洋战争。度过黑暗的穷困时代,在终战时还遭遇空袭,所以真正展开家园重建与防灾都市计划,已是战后的事。
由于遍寻不着像是吸烟室的场所,他决定走出户外。
“这就奇怪了。你不是也看到大门上锁吗?根据你之前所说,那两只猫能走进屋内,但只要大门没开,它们就无法出去。人们不是常说猫有居家的习性吗?而且夜里寒风刺骨,昨晚它们应该会返家www•99lib.net才对。既然这样,当我们开门时,那两只猫应该会在家里。”
“你现在犹豫不决,打算日后再悄悄自己一个人前往,那可万万不行。依我看,博士的家人马上便会将他的东西丢弃,不然就是运回家中。如果我是博士的太太就会这么做,至少也会在年底前收拾完毕。你想去的话,今明两天是唯一机会。”
于是他再度将年表大致瞄过一遍,把H市的历史牢记脑中后,就此离席。
什么东西也没被偷。换句话说,入侵者有职业级的水准。因为他在搜寻过后,将所有东西归回原位,行事相当小心谨慎。但此人若真是个中好手,又为何离开时没将大门锁上,此事令人不解。很难想像对方会犯下这种基本的错误。
惠弥与和见默默走出屋外。到了户外,朝刺痛脸颊的冷冽空气长长吁了口气。
“你真的是双性恋?虽然我之前就常有这样的疑问。你就坦白告诉我吧。”
他想起自己昨晚睡在妹妹住处的客厅沙发上。
男子报上自己投宿的饭店名称,地点位于港口附近。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讲朋友比较方便。你们该不会是同事吧?”
“就你之前说散落一地的地图啊……”
“放心吧,只有咖啡豆我才买上好的。”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是啊,我的嗜好就是对初次造访的土地进行调查。这样有助于留下美好的回忆。”
惠弥发现对方在向他套话,急忙故作镇定加以否认。
也许对方的目标是我。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有件事我很在意。”
在那一刹那,记忆全部苏醒。
惠弥也朝文具柜边角的脏黑处瞄了一眼。看来,这就是杀害博士的凶器。
“虽然一时紧张得要命,所幸最后什么事也没有。还见到了他太太。你不觉得心情舒畅许多吗?”
“我的同伴?我才没有同伴呢。”
“哦,你记得我啊?”
“我明白了。”
“为什么你知道?”
他压低身子往前走,依序打开房门,逐一往里头窥探。
“惠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用冰箱里现有的东西替自己准备早餐吧。”
看和见如此诧异地问,惠弥眉毛往上一挑。
“真敢说。可以上阁楼看看吗?”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望着我嘛。我只是想和你当个朋友。”
“不知道。也许知情吧。虽然我从来没和她提过这件事。”
惠弥迅速在脑中展开思索。
和见悄悄以手帕将茶碗包好,放进自己的袋子里。
在这北方城市的天空下,有人和我追查同样的东西,而且想抢在我前头。
倘若那名入侵者的目标是我,那么,和见检查屋内没发现任何异状,那是理所当然的啊。歹徒入侵屋内,只要直接看准那只像是旅行者会携带的黑色旅行袋下手即可。
男子喃喃低语。
面对频频点头的惠弥,和见眉头微蹙,这时,她就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望向地板。
惠弥沉默不语。
“你什么时候……”
两人吐出的烟雾,缓缓消融于空中。
“我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就改喝红茶了。没有人陪,我就不想喝咖啡。”
“你这话什么意思?”
“啊……”
来到札幌附近,雪已不再飘降。
和见一时呆立原地。想必是博士的感觉和气味连同记忆一同向她涌来。
“为了保险起见。只要让我明白有人从外头闯入,就算事后我发现自己的旅行袋被人动过,也会认定是那个人干的。”
不妙,这下子想避也避不掉了。惠弥在心中暗自咋舌,但仍摆出一张扑克脸。
寒气从脚底往上窜,不只是因为太阳下山的缘故。
两人开着玩笑,信步而行。来到大路上,发现路上满是要出外享用晚餐的情侣和家人。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城市,与耶诞节相当搭调。
和见秀眉微蹙。
惠弥从羊皮大衣内取出折叠的地图,和见见状,为之咋舌。
“该不该去报警?”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
“你又没有东西被偷,这样根本没办法报案,只能算是被人开锁。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打电话给保全公司,说你钥匙弄丢了,请他们帮你换个门锁。今天马上更换。”
“人家真的很想知道嘛。他人长得帅,不知道和你的关系到什么程度。”
和见踌躇了一会儿,但旋即取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内。
“同步性。怎样吗?”
因为“克丽奥佩脱拉”就是在H市才有意义。
“可以啊。”
正欲走进屋内的女子,发现他们两人的存在,也吓得向后退却。
但他发现和见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惠弥问了一声“怎么了?”望向和见的手。
惠弥决定出言刺探。至少这名男子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各地的住宅街景致都大同小异。此地看来老旧,应该是在日本高度成长时期,于各地建造的住宅街之一。整个市街飘荡着一股老旧的气息,沉浸在冬日的寒气中。
“是我高中时代的朋友。他做菜的功夫可是职业级的呢。对了,他一度也确实是专业厨师。不论什么样的材料,他都能像变魔法似的,做出可口的佳肴。”
和见显得有些怯缩,就像是在告诉惠弥“别再说了”。
“这个嘛……得看你啰。”
惠弥语带讽刺地问。
他把香烟踩熄,就在他打算迈步离去时——
“没错。”
背后油然兴起一股焦躁感。
“什么事?”
“别和姐姐们说同样的话好不好。因为我根本就还没有决定好要选哪一边。”
和见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图书馆。有件事令我挂心,我想去调查一下。你得在这里监看他们换门锁,所以你留在这里。如果你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的话,就和我一起出门,待在可以看见大楼入口的咖啡厅里。等换门锁的人到来,你向对方喊一声,和他一起进去就行了。”
车窗外是一片开阔的都会景致,下车后,一阵寒气袭身。两人坐上空荡荡的公车,一路颠簸,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住宅街而去。
我该猛然向前飞奔,还是转头趴下?
“synch ronicity。”
“大门没锁?”
“他不是同性恋吗?”
两人并肩而坐,点燃了香烟。
“就是你动我的旅行袋,所以你假装门没锁。为了让我以为是有人从外头闯入,翻找我的旅行袋。”
男子如此应道,一副很意外的口吻。
形状犹如切块蛋糕的市内电车,缓缓迎面驶来。
和见一脸茫然地复诵这句话。
“去哪里?”
“这个嘛……我发现了几个名人士,很像是你的同伴。”
“不会是橘吧?”
两名女子在昏暗的房内静静凝望着彼此。惠弥看不见背后和见的表情,但从眼前这名女子的目光可以猜出几分。
“那个人?”
“和见,我忘了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博士死亡时的状况和被发现时的状况,你是听谁说的?博士死后,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吧?地图散落一地的事,报纸上应该没写才对。”
惠弥换个心情,开口问道,和见闻言后如此反问。
“你们要是能复合就好了。我也很想见他一面。如果你和他取得联系,记得通知一声喔。”
和见惨白着脸,点头称是。
此种莫名的不安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趟是白来了?也可能是因为妹妹在,令我整个人不对劲。
发出不太对劲的声响,大门就此开启。大门的开关确实有问题,才一松手,门就缓缓开启。如果没上锁,大门便会自动打开。
“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你明明就怀疑是我干的。”
和见发现置于屋内角落的文具柜,吓了一跳。它周边的地面整理得很干净,从这点看来,那里就是博士丧命之处。
男子呵呵而笑。
“这么说来,不就与你和真绪交往的时候重叠?她知道这件事吗?”
“真不错呢。”
惠弥冷冷地应道。
此时自己置身于灰色的房间中。窗帘敞开,窗外是清一色的白。
原本天气就不太好,此刻又正值冬日的黄昏时分,天色已逐渐变得昏暗。
到了隔天早上六点火势才平息。全市有三分之二被烧成灰烬。烧毁的房屋逾两万户,死亡人数二千多人,下落不明者六百多人,轻重伤者一万两千多人,堪称是前所未有的浩劫。
惠弥装傻应道。
他感到一股刺痛的电流在背后流窜。全身紧绷。
“我认为,早晚都会有各种三教九流的朋友前来拜访他。”
“你也太夸张了吧?”
跟在他身后的和见如此低语。惠弥一面穿鞋,一面耸着肩应道:
惠弥坐在公车内观察外头的情形。
惠弥缓步向前走去。
惠弥望着妹妹毫无防备的落寞侧脸,感到心头一震。
惠弥口中的咖啡差点喷出。
和见在一旁窥探。
“可以请您留下钥匙吗?我得拿去还给房东。”
“这个嘛……真要说的话,我讨厌他明明很胆小,却又爱假装光明磊落、胆识过人。胆小的人就应该要行胆小的样子,要坦白承认自己胆小。我最看不惯那些刻意演戏、假装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惠弥目不转睛地望着和见。
惠弥脱去大衣,朝乡土资料附近的一张大桌子旁坐下,取出能了解H市历史概要的资料,利落地翻页浏览。他身上带着从博士家带来的地图,尽管没摊开来看,但他已大致牢记脑中。
“虽然看起来风格独具,但渗风的问题很严重。夏天倒还好,冬天可是冷得教人吃不消呢。”
“这次又是什么?”
“今天好像一样冷呢。这里还真是冷得不像话。我连脸都冻得发冷。”
“我是来现场搜证。”
惠弥语带讽刺地说。
“你是想说我引人侧目对吧?怎么每个人都这样说啊。”
和见秀眉微蹙。
“这就是所谓的悲伤欲绝吗?”
和见站在玄关前,低声说道。惠弥不禁朝左右张望。
他集中心思,缓缓环视屋内。
嗯,看来她没有什么重要物品嘛。惠弥在心中喃喃自语。和见从以前就不是对物品很执着的人,更没有收集的习惯。
“那当然。因为他和我不同,是个在保守家庭中长大,中规中矩的人。我和他从国二的时候起,交往了将近五年之久,但一直都很烦恼,很害怕被家人知道这件事。我很喜欢他,他也是。但是当我们上大学后,他主动提出分手的要求。我当时大受打击,心里好难过,整整哭了一个礼拜。”
“是日本人吗?”
约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摆着三张榻榻米,上头铺着像是从没折过的棉被。四周摆着笔记本、文库本等各种琐碎的东西。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向公司请假到什么时候?”
“是啊,因为昨天才见过你。”
“他现在呢?”
感觉就像驶向天空。
“你的直觉还真可怕。”
一旁还有另一张。这似乎是现代的地图,上头有彩色印刷。惠弥拾起这两张,将它们摊在天窗下。上头多处留有博士的笔迹。
话说到一半,惠弥猛然惊觉。
惠弥此刻的心情相当奇妙。如此笔直宽广的道路,感觉不像在日本,倒像置身美国西海岸。
昨晚他们走进那家啤酒屋后,两人都未曾再提及“克丽奥佩脱拉”。昨晚两人的互相刺探,走进店内后便暂时告一段落,但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此事明天会再继续。不过,照情况看来,和见对于“克丽奥佩脱托”究竟是什么,似乎仅止于模糊的推测,其余一概不知。
惠弥第一时间本想将手伸进胸前掏枪,但随即想到这里是日本。
和见向他走近,显得颇感兴趣。
“几点了?”
“那么,对方为什么故意不锁门?”
馆内大量采用磨光的木板,隐隐透着一股威严,令人不自主地挺直腰杆。备受众人珍惜的公共设施会聚积时间,酝酿出一种神秘的静谧之感。
“哦,我可不想多一名竞争对手。”
“你没发现她手上拿着手提包和另外一样东西吗?”
为什么博士持有这种东西?
“是啊。”
“上风处是吧。”
“那是因为我没办法介绍男朋友给家人认识啊。”
有人在房内行走。
一想到这里,一股敌忾之心涌上心头。
“没事。里头没人。你可以进来了。”
惠弥以冷漠的口吻反问。和见依旧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可以请教你的大名吗?”
这次换和见一脸吃惊。
“你说到我的伤心事了。那时候我当然有男朋友。但再怎么说,当时我还是无法向你透露这个秘密。”
惠弥刻意大剌剌地走进屋内。
朝咖啡杯端详一番后,惠弥望向妹妹。
“你看他哪里不顺眼?”
“你应该也觉得他人品不错吧?”
“两张好像都是H市的地图。这张地图历史相当悠久呢。”
突然传来一声语气平稳的叫唤,惠弥为之一愣。
一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尚未确认旅行袋里的东西有无遗失。
惠弥仰天长叹一声。
昨天只有远观,看不清她的长相,此刻才发现她颇具姿色。
在文具柜后面的地上,有张摊开的地图。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博士到底哪里好?”
惠弥打开旅行袋准备换装,若无其事地确认旅行袋内的东西。虽然没有物品遭窃,但他确定有人动过他的旅行袋。他平时总会设下机关,以确认是否有人动过他的行李。
“就是被你毁婚的那个男人。他现在怎样了?”
“不可以乱丢烟蒂喔。因为孩子们都会经过这里。”
“去札幌?为什么?”
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名老人腋下夹着本书从一旁走过,感觉图书馆就在附近。
“哎,明明是个情人共度的良夜,我们两个怎么这么可怜啊。和见,我们就互相打气,勇敢地活下去吧。”
和见一脸意外的神情。
“到处都可以。”
“谁拥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我只是来参加朋友的丧礼。想说既然难得到H市来,就四处观光,没想到来到公园里,会遇到昨晚才见过面的你。”
“以前我对她满是憎恨和嫉妒,她的模样始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甚至想杀了她。但刚才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工作手套?”
“哦,这样啊。”
餐厅里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什么事?”
和见道出一家历史悠久、全国知名的西餐厅店名。
“也对,因为我也有看你上锁。”
“不不不。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当我的随从供我使唤。例如替我打扫玄关、睡前在枕边陪我聊天。他就适合做这种事。”
惠弥颔首,喝了口葡萄酒。
“当然。我也想到现场看看。请再给我杯咖啡。等喝完后,马上准备动身。”
虽说是写字,但也不是什么重要讯息。就只是在某些地方标上“X”。这些地方会有什么?博士曾经前往这些地方吗?
“我不认为对方会心慌。因为他很仔细地将我旅行袋里的东西恢复原状。差点连我都没发现东西被人动过。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岂会忘记锁门?”
那是张熟悉的脸孔。
“没错。我一直百思不解。因为钥匙孔没有被人撬开的痕迹,所以肯定有人用你的钥匙开门。既然这样,对方为何不锁门呢?”
“这样啊。”
女子仍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但她旋即恢复冷静,发现了站在惠弥身后的和见。她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却仍展现出过人的自制力,脸上不显一丝情感。
她的声音意外地洒脱。
一座小巧的老旧木造房。但正因为是画家建造的房子,感觉颇为潇洒独特。屋顶之所以有一大片斜面,想必是因为设有天窗的缘故。就画室而言,采光是很重要的问题。
和见从书桌上拿起一只翻倒的鼠志野茶碗。
他点燃烟,茫然站在图书馆前思考。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我竟然浑然未觉。此人不简单。他真的是国立感染症研究所的职员吗?日后再来展开调查。
“对了,还又一件事,我也很在意。”
男子望着惠弥双眼,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
但就在上一个瞬间,他却猛然惊醒。也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警戒心已成为他的第二本能。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有他杀的嫌疑?”
“话是这样说没错……”
惠弥双臂盘胸,身子整个陷入座位中。他将脸转向通道,与一名躲在报纸后面竖耳聆听的上班族对望一眼,哼了一声,就此闭上眼。
“各种现象都有。”
“哗,真棒。我们感觉就像新婚一样。”
惠弥语带玄机地应道。
惠弥拉紧羊皮大衣的灰领,等候和见打开家里的大门。
“是我请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店,将他们的混合咖啡豆卖给我。”
“我才没有呢。我也是恰巧人在图书馆里。”
“是吗?”
女子如此说道,并未将眼睛别开,接着行经他们两人身旁,朝厨房走去。
和见只是望着装有炖牛肉的盘子,一动也不动。
“吓,就像坐在冰块上一样。屁股都冻僵了。”
“他是在调查什么历史吗?”
“什么?”
总之,这样就有必要在这里多待一、两天了。博士于地图上打记号的地点,值得前往查探一番。
可以望见远方的大海。暗色的碎片。
“你还是一样穿着史奴比的睡衣睡觉。真令人吃惊。”
从和见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
“没有,他都是随身携带。”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一直以为我是异性恋者啰?”
惠弥一脸没睡饱的表情,但已利落地开始准备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