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尖峰时刻
小车像一艘飞船,划破金黄色的夕岚,向流沙镇奔驰。
余小兵瞟了一眼桌上的信封,一脸的严肃,说:“咱们都是公事,用不着这样。”说完,把纸包推到了周松青面前。周松青以为是他客气,但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是真不要。
周松青不寒而栗!
然而,这时的周松青像上了高速行进的过山车,想半途下来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终点。
老子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周松青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也拿到了大专文凭,起初也挣到了一些钱,家里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了心爱的儿女,在同一拨人里,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无度的欲望,使他一步步堕落,最终不能自拔。
他想,人的命,天注定。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运气来了,想挡都挡不住。
“这还用问,你是从国库中挖钱。”
在这个温湿的骗税土壤中,无数个周松青、陈红怜破土而出,沐着暖阳,浴着雨露,野草般疯长。
一位办案人员后来说,别看周松青沉默寡言,他骨子里却是个很时尚、爱赶潮的人。他很能花钱。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名牌,那双皮鞋就两千多元,还是英国产的。新房子装修,卫生洁具一水儿都是进口的。搞女人,结过婚的不要,岁数大点的也不要,全是黄花大闺女。搂钱,也是看着这山望那山,“虚开”大发之后,又想着去骗税。
“嗨!我怎么跟你说呢……”
太阳像一团火,发出血色的光芒。云霞簇拥着,翻飞着,像燃烧的舞女,宣示着生命的终极辉煌。苍苍莽莽的群山,带着躁动一天的倦意,静卧在淡淡的雾霭之中……
周松青在城区、里湖、洪湖抵扣税款领取发票还算顺畅,但在大坪却遇到了麻烦。原因是发票领得太多。一位发票窗口的管理员对前去领票的会计陈红怜说:“人家几月领一本,多的也就一月领几本,你可好,一领就是十来本、几十本,恨不得拿麻袋来装,那不是明摆着抢钱嘛!”陈红怜心说了:“我要是把4个税务局领的票加起来,非得吓你一个跟斗不行。”
赖春安没有回答。周松青想,先顾自己吧,就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周松青尴尬地走出了办公室,心里骂道:“这王八蛋,两万块还嫌少!”
余小兵跷着二郎腿,仰着头,不停地吸烟。一番寒暄后,陈会计见差不多了,就出了门。周松青拿出信封放在余小兵的桌子上,说:“这是点小意思,您买两条烟抽吧。”
陈红怜有些奇怪,就说:“你问这个干吗?”
刚落座,就有人端上了茶水。见赖春安接完电话,周松青走过去,坐到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说了几句话后,周松青就呈上了见面礼,一个大牛皮口袋。赖春安见多识广,掂了掂口袋的分量,微微一笑,就放进了写字台的大抽屉里。周松青心想,你局长大人真有风度,这里面可是10万港币呢!
周松青见赖局长已经笑纳,就道了这次拜访的主旨,说自己在大坪遇到了麻烦,要他向余小兵打个招呼。赖春安嗯了一声,表示接受了他的请托。
“有,”陈红怜很肯定地说,“咱们光上缴国库和预缴的税款就有900多万了。”
周松青献上礼物,依然是一个大牛皮口袋,他说:“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这个礼是5万港币。到这时,周松青已经送给赖春安20万元港币,6万元人民币。
对如何骗税一事,潮汕人从来不保守,反正钱是国家的,与己无关。如同河里的水,你愿意舀多少就舀多少,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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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因为你多舀两勺就干了。何况黄文龙与周松青好得像哥儿俩似的。黄文龙告诉周松青,“虚开”比较简单,只需跟税务局打交道,把发票领出来,再开给要票的企业,然后由他们拿回去抵扣税款,等于逃了税。这样,开票人可以坐收手续费。如果骗税就比较复杂,骗税是搞假出口,然后骗取国家的出口退税,但这比较复杂,你除了要打通税务局,还得打通外经贸、海关、外汇管理等环节,即使找“中介”代理,那你自己也得在行。关于后者,周松青觉得搞不懂,干脆就先搞“虚开”。一个选择,就像按一下电钮,或者说敲一下键盘,便改变了周松青的命运。
陈红怜侧目而望,心生一缕恐惧。
周松青发了后,开始享受人生。这些天,他成天在普宁转,有时也到汕头转,看哪里的房子好。一年中,他一连买了十几套房子,最大的为150平方米。他不仅在当地买,还在外地买。被捕时,他就是躲在深圳买的房子里,陪着他的是两个小情人,一个大学生,一个中学生。
“那能干多久?”周松青追问道。
“不干吗,我随便问问。”
周松青要求镇里给予预付税金贷款,李镇长没有马上答应,说镇里的贷款已经用完,要等几个月再说。周松青知道这是镇里不想给他这个外来户。对周松青来说,贷不贷款倒没有太大关系,但当地税务局等各部门的关系还得重新建立,因为退税指标捏在人家手里。于是,周松青想再找找关系。
“数不小吧?”赖春安挪了挪敦实的身子。
高埔镇的“招商引资”,给了周松青在骗税领域大干一番的机会。
很快,周松青企业的工商、税务登记等一应手续办了下来。等周松青大笔一挥,亲手撕下第一张增值税发票时,他才知道“开票”原来这么简单:只要在税务局申请到“一般纳税人”资格,然后从税务局领出增值税发票,再做虚假销售,将发票开给需要发票的企业,那些企业拿着发票就可以进行进项抵扣,一般为发票面值的17%。作为开票者,可以得到大约4%的提成。比如开了一张5万元的票,你就可以得到2000元的提成。尽管还要给税务局缴点税,还有一些其他成本,但开几百万、几千万就不是小数目了。而开票就是动动笔,写几个字,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
天幕低垂,黛色的山峦已经把半个太阳吞噬。周松青富有棱角的脸被夕照切割成阴阳两色,一边如海水,一边似火焰。
陈哥就是陈楚荣,他像喝啤酒般一口喝了人头马后便问:“普宁有什么好呢?”
“放不下了吧?我跟许多人都说过这句话,但没有一个听的,包括你……”
周松青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伶牙俐齿的会计陈红怜,开着警车一路疾驰到了高埔。李镇长拍着周松青的肩膀说:“你大胆干,有什么事镇里给你撑着,流沙有什么政策,我们都可以给。”
由于赖春安的疏通,高埔镇的贷款几天后就解决了。李初教大笔一挥,贷给周松青200万元!罗村茂自己在高埔已经混了一两年,与李初教关系应该说也不错,但才贷到16万元。
周晓晴是酒桌上的核心人物,因为他两边的人都熟。陈楚荣是他“生意”上的引路人。早在1996年,当骗税之风再次兴起不久,陈楚荣就已经在潮阳折腾开了。一次偶然的相遇,陈楚荣把周晓晴带上了暴富之路。周晓晴暴富之后,又拉上黄文龙,黄文龙又拉上周松青。
赖春安毫无防备,他想了想说:“老干肯定不行。”
周松青没有接话,他把脸转向窗外。陈红怜看见周松青额角的血管在跳动。
周松青嘿嘿地笑着,白白的面孔显得更加光亮,他说:“当藏书网我当上院长的时候,你们都已经是千万富翁了,到时,恐怕请你们都不会去了。”
黄文龙点上手中的万宝路,然后细细说来:“‘出口’方面,你们潮阳虽然‘手法’新一点,‘步子’快一点,但‘环境’没有普宁好,这里‘做事’不但不用偷偷摸摸,而且能得到方方面面的支持。比如,企业是否真实存在,工商不会‘深究’;上面来检查,镇领导会替你打掩护,会安排真实的企业来做你的替身;在流沙,‘出口企业’需要预缴的税款,镇政府也会给你解决。当然,潮阳的‘环境’也不错,只是跟哪儿比了。”
周松青问:“这‘开票’的事,还能老干吗?”
陈红怜受挫后,该周松青亲自出马了。
周松青回到家里,脸上不见笑容。尽管周松青从不与在机关工作的妻子说公司的事,但她早就看出周松青心里藏着事。尤其当周松青把一枚价值数万元的蓝宝石戒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时,她已经猜到自家的男人一定卷入了骗税风潮。这天晚上,看着脸色惨白的男人,她终于开了口,问他是不是也在“搞税”。他摇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怎么会去干那种冒险的事呢?她转过头,看着正在床上玩耍的两个孩子,对周松青说,你要对他们负责啊!他们当时有两个孩子,女儿六岁,儿子才两岁。周松青本想避开话题,但想了想却说,到那时……你就再找人吧!她一听这话,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倒在丈夫的身上,泪水簌簌地滚落。
这一天是2000年8月24日,是“807”工作组实施“税务闪击方案”的第二天。
周松青的“生意”如火如荼。他不仅把城西当做据点,而且还分别在大坪、里湖、洪阳三镇的税务分局办理了税务登记,为的是做大“生意”。
听到这话,周松青算是松了口气。人家税务局长还是给咱撑着。但他为什么要撑呢?周松青一想,心里有数了,税务局为了多收税嘛。这世道真是变了,老百姓想挣钱,政府也想挣钱。喝了点墨水的他,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说他过去有些偷偷摸摸,如今却是坦坦然然。他要抓住这个机遇,把“生意”做好做大。
聚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说说闲话,通通情报,传传经验。比如哪里“生意”好做,自己与哪位领导有来往,以及谁最近交了桃花运。总之,一来为了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二来相互间在生意上有个照应。如今,社会已经进入大协作时代,想做单枪匹马、独来独往的侠客已经不行了。
这个人在本案中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叫赖春安,是普宁市国税局的一把手。
于是,李镇长就把镇里的“能人”找来,声称谁引进有实力的企业,镇里给予一定的奖励。一天,高埔的“明星企业主”罗村茂被镇长叫去。李初教开口就说:“你不是流沙的吗?把你们那儿能干的人给我叫几个过来,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这时,罗村茂想起了好友周松青不是想拓展“业务”嘛,把他请来就是了。
周松青来到普宁市国税局,走进赖春安的办公室。
周松青低着头,心里想,等在检察院呆稳了,捞上了官,我就洗手不干了。但嘴上却说:“干过今年,等钱挣够了,我真的收了。”
与其他骗税者不完全一样,周松青是检察院的人,骗税是不是犯法,他心里很清楚。那天他问赖春安“‘开票’的事,犯法吗”,那只是探探口风,想了解一下上面的动向。他知道,经过几年“打拼”,钱是有了一点。但与腰缠万贯的大亨相比,还相差很远。他有些进退两难了。
“最近生意怎样呢?”赖春安随口问道。
周松青是个内向和爱自寻苦恼的人http://www•99lib•net。先是为没有考上大学而苦恼,为了上进,他发奋自学,终于搞到了一张大专文凭。有了文凭之后,他又为自己没有经济地位而苦恼。借着潮汕的小气候,他渐渐有了钱,成了既有学历又有经济头脑的人。这时,他又为自己没有政治地位而苦恼。于是,靠自己能说会道的嘴和一沓沓钞票,他进了检察院。如今,钱有了,地位有了,他又为说不定哪一天会突然降临的灾祸而苦恼。
“这……”
“我也说不准。”赖春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愁容,“中央正在整顿经济秩序,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打击骗税。”赖春安向周松青凑了凑身子,轻声说,“去年北京来的那个女处长就瞪着眼睛吓唬我,说打击骗税是早晚的事。我想,这事八成有影儿……”
这样的聚会经常举行,除逢年过节外,一般都是谁高兴谁召集一下,反正大家都住在流沙镇。流沙名曰镇,实为普宁市政府所在地,现已没有多少镇的痕迹了。今天聚会多了一位客人陈楚荣。陈楚荣是与普宁市紧临的潮阳市人。
去赖春安家的第二天,周松青从单位找来一本《 刑法 》,并将有关条文细细地看了一遍,从而知道了骗取出口退税的最高刑是无期徒刑,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最高刑是死刑。
有一天,周松青终于找到了黄文龙,希望跟他一起干。
周松青揣上两万元钱,带上陈红怜,开上警车,闪着警灯,直奔大坪。大坪为普宁的西南边陲,离市区流沙镇约百十公里,平常他很少去。上了324国道,他照样把车开得飞快。他问陈红怜:“你说两万块钱够吗?”“应该差不多吧。他什么也没干,不就多给点发票嘛。”“人家这也是资源,靠山吃山嘛。”
下一步怎么办呢?苦思冥想一番,周松青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早就在他的视野里,只是这么点小事不该惊动人家,如今大坪这关过不了,就只能请他出山了。
华都饭店是当地的一家很不错的酒店,位于一个十字路口旁边。走进约定的包间,周松青一看,周晓晴、黄文龙、罗村茂都已到了,还有一位稍为年长的陌生人,知道这就是陈楚荣了。
有了检察院这块金字招牌,周松青的腰杆儿就更硬了。过去,领发票有时会遇到一些麻烦;如今,人家是检察院下属的企业,你还能不放心吗?再说,自己是检察院的人,不像一些个体户,弄不好一天前还在地里干活呢。而自己是拿官饷的,同你们税务干部一样,都是穿制服的。走进税务局,不用再说好话,递笑脸。最多递一些银子,那是有所图的,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还行吧,靠您的关照啊!”
陈红怜不会想到,她身旁坐着的这位老板不久后成为国务院总理点名的嫌犯,她自己也因参与犯罪将在牢里献出十载青春年华。
周松青端起了酒杯,说:“今天陈哥好不容易来看咱们,别老谈‘业务’。来,喝酒!”
“嗯……”周松青木然地答着,他蒙了。听声音,来电话的好像是赖春安。
拿检察院的牌子办公司,确实要方便得多。但在这样扎眼的地方“干事”,却不是那么顺手。有的客户一看见检察院大楼门上威严的国徽,手心里冒汗,腿肚子转筋,生意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这天晚上,因为是在家里,周松青与赖春安聊得很多。到底聊了什么,后来也想不起来了,但有些内容,他却一直清楚地记着。
赖春安的办公室很大,写字台对着会客室,桌子上放着两部电话,赖春安此时正在接着手机。又矮又胖的赖春安抬手示意周松青先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松青请陈红怜去喝咖啡。周松青公司里有十多个会计和出纳,能被周松青请去喝咖啡的并不多。在这种场合,他们一般只是聊聊天,说说体己话。但这天,周松青突然问:“红怜,咱们一共开了多少票了?”
坐在箭一般飞奔的车里,会计陈红怜感到有些目眩。她碰了一下公司老板周松青的胳膊,提示道:“慢一点嘛!”
周松青把车停在了华都饭店门前。
周松青是一年前被当做“能人”请进普宁市检察院的,并在检察院承包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当然,他与院长周广森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如何维系这层关系,还有一段周松青身边的人都知道的秘密,其中当然包括金钱往来。周松青被捕后,为了活命,不得已吐露了向周广森巨额行贿一事。这是后话。
陈红怜怏怏地走了,挺着胸,抬着头。后来,在法院庭审时,她也是这个姿式走进法庭的,申辩时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是无辜的。只不过前者带着气恼,后者有些佯装。
一天夜里,周松青驱车来到流沙镇城西南平里168幢,敲开了赖春安家的房门。
到了大坪税务分局,两人径直来到余小兵的办公室。余小兵的身份是副局长,主持工作。听说一把手因为在经济上手太狠栽了,最近不在岗上。
公司的“业务”做了起来,肃穆的检察院大门突然多了进进出出的“生意”人。周松青有孙悟空一样的本领,一眨眼工夫,一家公司就扩展到17家,而且全部办理了工商注册等合法手续。这些公司全在检察院大门内的一个房间里“联合办公”。为了做好“生意”,不让收票地的税务机关怀疑,周松青先后一共刻了528枚公章,印刷厂、机械厂、加油站、医药站各种印章应有尽有,就像孙猴变戏法,一业成百业,一家变百家,让你看不出破绽,起不了疑心。
头顶明月,周松青漫无目的地在流沙镇街头走着。时已初秋,空气渐渐变得清爽。在潮汕,由于濒临大海,四季不太分明。秋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虽不见落叶,但终究令人感伤。街上的灯光亮得刺眼,铺面一家挨着一家,不是饭店、发廊、网吧,就是影视厅、台球室、洗脚屋,震耳的流行歌曲哭丧似的聒噪着。过了商业街,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公司。他看得出,那些公司有不少干着与自己一样的营生……
周松青踏着油门的脚一动不动。他像一个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摩托“暴走族”,只要一上路,一给油,速度再也降不下来了。周松青喜欢刺激,喜欢让每一个细胞都绷起来的生死时速。他觉得,平平淡淡来一生,不如风风光光活一时。
周松青仓皇出逃,直奔深圳……
几天后,真正令他惶惧的时候到了。
赖春安哼了一声,说:“最好你现在就洗手不干,到检察院正经上班。”
周松青放下手中的筷子,呆呆地听着,但赖春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也不好深究,于是就问道:“‘开票’的事,犯法吗?”
周松青记得,那时正是暑夏,天气很热,赖春安穿着白色背心,下面是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赖春安把他让到客厅,为他沏上了功夫茶。
“那政府怎么还护着?”周松青的脸上呈现个大大的问号。
高埔镇在普宁的西南角。在罗村茂的引荐下,周松青成了高埔镇镇长李初教办公室的座上客。
周松青听得出来,他问的是开票的数,心里盘算着,一月少说也得有一二千万吧,如果按实说出来,不一定合适,想了想便说:“三五百万吧。”
赖春安不知说什么好,就自顾自地喝着酒。周松青也不知该说点什么。须臾,周松青竟冷不丁冒出一句让赖春安感到惊讶的话:“上面要是来抓人,您可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周松青这些天有些心烦,所以才学着都市人,在街头漫步。今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深圳的情书,写信人是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张小姐,要他去深圳与她九*九*藏*书*网相会。要是在过去,周松青会激动万分。而现在,他却没有了心思,他心乱得像一团麻,而且心里还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惶恐。
侃得最欢的还是黄文龙。几杯“人头马”落肚,他的思路越发开阔。他从女人谈到裸奔,从偷骗税谈到黄赌毒,又从社会风气谈到自己广泛的社交。“我认识流沙镇的镇长黄小士,认识城区税务分局的局长林有,认识市委书记丁韦文,还同市长赖辰俊一起喝过酒。”黄文龙人高马大,嗓门儿也特别大,“流沙地面的事,我能横趟。只要你陈哥想来流沙办企业,我黄文龙可以负责一切……”
一天上午,他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小周吗?不好了,中央工作组抄了税务局的家,你赶紧跑吧!”
是时,在广东潮汕地区,骗取出口退税已经成了一些政府官员与犯罪分子共同参与的一大“产业”,国家税款被疯狂盗取,当地的经济和税收秩序几近崩溃……
黄文龙以钦佩的眼光看了看周松青,然后说:“如今混得最好的,应该是你。你身份有了,是检察院的人,还是院长身边的红人;钱也有了,下半辈子不用愁了;女人也有了,还是个大美妞……你要是当了院长,可得把我们弄进去啊!”
我们在监狱采访周松青时,听监狱管理人员说,周松青的老婆与他感情很好,几乎天天到监狱去看他。周松青最后能够检举周广森,能够活下来,与他的女人也许有一些关系。
于是,周松青在高埔落了户。骗税比虚开要复杂得多。除了要打通税务、海关、外经贸、外汇管理等环节外,还要预付税款,等等。
凭着自己的能耐,周松青敲开了检察院的大门。承包检察院的公司后,“生意”果然做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三十出头的周松青在市场上闯荡了多年,虽然也挣到了一些钱,在流沙开了一家洗浴中心,但真正起步,还是在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之后。1998年,骗税风潮已经席卷潮汕,尤其是潮汕的潮阳和普宁两市。这对很有“市场头脑”的周松青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想想身边的人,包括过去做买卖还不如自己的黄文龙,都做起了“税收大生意”,把腰包撑得鼓鼓的,周松青还能沉得住气吗?
周松青兴奋到了极点。
陈红怜掰了掰手指,然后说:“两年多时间,不是个小数,全加起来得有3亿多,噢,不到4亿吧。”
赖春安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就说:“据我所知,你是个大户,不止这数……”赖春安立即安慰道,“没关系,数越大对咱们市里的贡献不是越大嘛。”
“有这么多吗?”
高埔镇发现流沙镇、里湖镇的“税经济”做得风风火火,并且得到了几大班子的一致赞扬,李镇长沉不住气了。李镇长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月前,一位市领导就明白无误地说:“大家都看看人家流沙是怎么搞的,要转变观念嘛!”听话听音,这不明摆着是批评他们这些“经济”搞得差的乡镇吗?李初教知道这都是违法的事,但细一想,人家市长不怕违法,难道就咱们怕违法吗?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咱们想那么多干吗!
为了把“生意”做得更大,周松青就把公司搬到了城西的一栋二层小楼。离小楼约百米,是一家银行。这也是周松青把办公地点选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小楼一层接待“客人”,洽谈“生意”,周松青花两万元钱,买了一长排皮沙发,墙角放了饮水机,现在做生意都要讲服务,周松青知道这个理。二层是开票的地方,办完手续后,工作人员电话通知二层的会计开票。几个房间的计算机键盘敲得噼啪响,12个会计忙得不亦乐乎,每天要分两次往银行送钱。
赖春安一听,也怔住了。好一会,才苦笑一声,算是作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