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童话
米乔&奔奔番外 未完成
轻描淡写。
她指着第二排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郑老师跟我说了,你坐那里。”
仗着自己背后占据有利地形的哥们儿掩护,有个发型古怪的高个子男生索性跳了下来,伸手扯住了一个小女生的领子,然后揪住女生的小辫儿咧起嘴哈哈笑。
“昨天才交的,”顿了顿,冀希杰终于不再装酷,露出一点儿孩子的天真气,“她说喜欢我。胖子他们说,有女朋友很酷的。”
然而最大的遗憾,就是她再也没有制造任何遗憾的机会了。
“你干吗又打我……”
当然又是一顿打。
随着冀希杰声名鹊起,米乔也越来越迷惑。她不知道冀希杰究竟在追求什么。她自己只要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爸爸不苛求她有出息,她自己也没什么远大志向。然而冀希杰明显是心里有点儿什么小抱负的,但是一举一动,格外令人看不懂。
虽然有一点点不平衡——她像老母鸡一样凶巴巴地跟胖子他们抢地盘,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护着班级里面比较弱势的女同学(当然现在还包括弱势的冀希杰),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其实她们并不十分认同米乔这位保护者——至少是在她的性别方面。
她不觉得“女孩子”这个称号有什么值得争抢的。
再不讲,可能就要憋在肚子里,永远带走了。
然后驾轻就熟地骑到胖子身上,狠狠就是一拳。
米乔直到现在也没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她没有行使班长权力大叫着“我给你们告老师”,也没有狠狠一拍冀希杰的肩膀诧异地询问“你们干什么呢”——米乔虽然大大咧咧,但毕竟不是傻子。
“班长,有人闹校!”
由于对方显然比操场上的现有群众年纪大一些,手中又有武器,平时嚣张的男生们纷纷胆怯地向后退,然而一个眼尖的女生突然指着天空大叫起来。
他逃课倒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连续逃这么多天。米乔跑去问老师,得到的结论是,冀希杰又转学了。
就在这个时候,被大家忽略了的小白脸冀希杰,弯腰抓起了两块红砖,左右手各一块,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仰天长啸,嗑了药一般“啊啊”大叫着,不管不顾地朝着对面的人群猛冲过去!
没想到余周周居然兴奋地跳到洗手台的镜子前面,摸着自己的脸微笑着说:“谢谢米乔,你真好。”
正如冀希杰那次认真地和她讲起他对余周周所说的“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米乔也很想告诉他,你也和我们不一样。
她还有太多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发生。
从13岁不到胡子还没长出来的小男生的口中无比流畅地冒出这三个字,着实令米乔沮丧。
“怎么不打了?”冀希杰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问。
米乔在奔跑的间隙转过脸,那个穿着米黄色T恤的身影离人群远远的。
“后来……”
“女金刚个屁,你再叫一句试试?!”
女生这才哭哭啼啼地跑出危险地带,因为几乎是下一秒钟,群众的砖头就不长眼地朝着自己人飞了过来。
什么嘛……娘娘腔,一个男生,那么有礼貌干吗,拿腔拿调的……
这个人让她早就沉睡的性别意识猛然惊醒。
米乔坐在水泥管子上搓着手背上积累了一天凝结的尘土,静静听着冀希杰的讲述,低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滚,胡扯什么,我是班长,怎么能看着你们欺负他?!”米乔涨红了脸。
余周周动了动嘴唇,安分地坐下。
米乔从来没有居功自傲,把受人欢迎的小白脸冀希杰当成是自己改造的。她仍然坚信冀希杰骨子里面就有一种冷冰冰的邪气,但是又很有礼节,即使混在不三不四的男生中间,照样出挑得像个好孩子。
无论如何,米乔在附近打架出了名,越来越皮实,也愈加明白自己的父亲下手有多么轻。
如果说有的话,恐怕就是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耳朵上,那种热热的感觉。
米乔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心里空落落的,摸不到底。她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发酸,眨也不眨任由泪水落下来打湿了信纸。
“嗯,我爸打得狠。”冀希杰说。
还好,现在她有冀希杰。
米乔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儿什么,冀希杰却自己开口。
冀希杰如此之快地出师,让米乔在欣慰之余很快就生出一种忧郁感,仿佛母系社会和女权时代即将终结。
然而那一刻她继妈妈和齐叔叔去世之后,再次领略了一种无能为力。
什么嘛,女版的小白脸嘛。
米乔的父亲是附近工地的包工头,没太多文化。米乔妈妈早年癌症去世后,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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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小丫头直到今天,教育方式往往比较简单——买礼物,好吃好喝,绝对不委屈女儿,但是惹了祸,就一个字,打!手里还拿着那条被自己扯下来的凳子腿儿。
余周周听到这里笑起来:“嗯,奔奔的确就是那样的,和其他野蛮的小男孩不一样。”
“我叫冀希杰。”
而所有的女孩子,早就比她温柔,比她会打扮,比她像个女生。
米乔这才恢复了小班长的几分正经,正了正领子和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哦,哦……同学你好。我叫米乔,你叫什么?”
第二次放生的时候,胖子学乖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他啊,根本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米乔可以说她不到20 年的人生没有遗憾,她恣意张扬,坦荡快乐,无愧于心。
敌不动我不动,然而米乔即使气势足足,胳膊也明显越来越抖。
全体女生举手欢呼,米乔再接再厉狠狠拧了小胖子两把,兴奋得满脸通红,一个鱼跃跳起来,大声地指着周围:“听见没有?谁是班长?!”
得到这样干脆回应的米乔反而愣住了,呆站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直到冀希杰抬起头,惊讶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可是已经没有后来。
我爸死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了。他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只是喝了酒就发疯,其实也是因为这辈子太苦了吧。我不想离开这儿,我觉得在这儿特别开心,可是我亲生父母来接我走了。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觉得他俩和我不像,不自在,可是没办法。
但是因为太快了,对方又是一身排骨小身板,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米乔微笑。
眼珠一转,便故意大声叫起来:“找班长?你找哪、一、个班长啊?”
然后转过身,有点儿腼腆地说:“米乔的同学吧?你总来陪她,都耽误学习了吧?我做爸爸的,没别的可说,很感激你。”
米乔得意地扬眉:“对啊,难道你不是?”
你长得太宽了。
很多年后看到张艺谋导演的《英雄》,导演仰拍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朝着李连杰飞过去,米乔仍然打了个寒战。
“米乔你是女金刚啊,我卸了这么半天都没……”
米乔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冀希杰和胖子他们不同,甚至和她也不同,她那时候还不懂气质,也不知道命运这回事,只是觉得,这个人,总归不是要混在他们之中的。
冀希杰从来都没有过像其他人一样畏惧或者崇拜米乔。米乔暗自揣测,也许是之前过早地见到了自己举不起砖头那幻灭的一幕,所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树立起来过任何女神像。
“你想留长头发吗?女孩子还是留长头发好。其实我想买大猩猩的发卡,但是到处都没有卖的。我还是觉得你比较适合戴大猩猩的。”
而米乔呢,遇见冀希杰,她又把什么藏起来了呢?
半块砖头,在众人头顶画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擦着墙上的某个小个子男生的耳朵急速飞了过去。
小胖子连哭带叫地求饶,由于半边脸贴着地上,嘴里也就含糊不清,光吐白沫。周围一圈女生大声叫好,其他男孩子一脸惊惧,跃跃欲试半天,到底还是缩在了外围。
冀希杰并没有被她虚高的嗓门恐吓住,反而有些故意挑衅地询问:“那……叫班长?”
群众正在欢呼庆祝的时候,米乔一个猛虎扑食就推倒了手里还捏着一个装了半瓶水的娃哈哈纯净水瓶的胖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坐在水泥管上面聊天了。以前能让话题继续下去的只有米乔,然而这一次,她也很沉默。
然后被米乔拽着领子一把拖回来:“你姑奶奶我等不了!”
每个字都咬得狠狠的。
米乔忘了揍他,一把抢过来,坐到台阶上慢慢拆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她还有太多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发生。
看到米乔还拎着砖头傻站在原地,冀希杰把砖头压在胖子短粗的脖子上,转过头朝她喊:“愣着干什么?”
他的到来和离开同样没有任何征兆。
余周周听到这里,不由得担心地看了看米乔现在空荡荡的病号服袖子——不知道现在的胳膊是不是比那个举起砖头的四年级小姑娘还瘦弱。
她急急忙忙找到冀希杰,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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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只记得捡东西往围墙上面抛,却没有人关心墙下面深入虎穴的米乔。
发现对面余周周的目光中满是不忍,她在对方出声劝阻前一秒笑着摆摆手,看到自己的指关节在阳光下闪过,苍白突兀。
她跟踪人家。
“服不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嗯?你倒是喊啊,喊大家伙儿选你当班长啊?就你,想当班长,我呸,有种就揍我啊!你不是吹牛能把我揍趴下吗?看看现在趴下的是谁?!”
正郁闷的时候,胖子忽然一蹦三尺高地窜过来,一半恐惧一半兴奋地朝她跑过来。
很多人说,冀希杰的亲生父母来接他了,亲生父母特别有钱,是开着漂亮的黑色轿车来把他带走的,冀希杰这下子交好运了……
“我他妈就知道你这个死胖子还是对班长不死心!!”
“其实……”米乔顿了顿,用自己觉得最恶心的语气说,“你当我的跟班就已经很酷了啊。”
米乔无语,她想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都会是吃饭、睡觉、打胖子了。
米乔似乎明白余周周在想什么。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得了吧,就他原来那副小白脸的弱样儿,在我们那片儿的孩子里面混,不出三天就能被揍成夜光的!”
其实米乔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也许因为她自己从来不曾改变过,无论经历什么,她仍然是米乔。小时候的朋友看到她,聊两句,就会说:“嘿,你跟小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变。”
听到这套理论,米乔自然嗤之以鼻。坐在后排的胖丫头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你反对什么,跟你没关系,你是女孩子吗?”
米乔没有接茬儿,似乎还没有从回忆里走出来。
米乔将看家本领倾囊而授,冀希杰毕竟是男孩子,学起来很快,力气也大得多,在学校里面很快就树立了威信。男生们自然不敢再轻易欺负他,也不敢贸然拉拢,通通处于观望之中。
冀希杰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转回头继续走,把小女朋友送回家——幸好两个人并没有像电视上一样有什么告别吻,何况城郊一片破败老房子夹在修路建房的轰隆声中,怎么也浪漫不起来。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笑:“我还得谢谢你呢,米乔,要不是你训练我的身手,我也不会躲得那么快。以前你看见我鼻青脸肿,那不是胖子他们揍的,那都是我爸。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哟,大班长,当年是谁骑着别人压着往死里欺负来着?”除了面色尴尬的胖子之外,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大笑起来。
然而不久之后,她便知道了,冀希杰的宗教是唯一真神论,而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女神。
米乔并没有很挂心小白脸余周周,因为五年级的末尾,冀希杰有了一个小女朋友。
所有男生都后退了一步,冀希杰也是——他退到了米乔身后。
再后来,就是“还是有好几个女朋友比较酷”。
余周周再次抬手抹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第一次放开胖子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一句经典台词:“米乔你他妈给我等着——”
后来的后来。
“后来初中时候,我就在你们北江校隔壁。”
米乔又是拽着领子一把拖回来:“连个再见也不说,你眼里还有班长吗?没礼貌!!”
她的江湖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可是终究有一天,所有的男孩子都会比她高,比她壮,比她会打。
然而最大的遗憾,就是她再也没有制造任何遗憾的机会了。
米乔,脏兮兮的校服迎风招展,脑袋刚好挡住落日,余晖渲染着她的轮廓,愣是把她烘托出了释迦牟尼的气质。
胖子拍拍米乔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班长,这个是冀希杰临走前托我给你的……别打我啊,我也不知道他要转学,他都没跟我说过呢……”
“一群傻×,难道不会站远点儿砸他们啊!都是吃屎长大的啊?!”
后来的后来。
幸而地理位置好,背后就是垒得高高的砖墙。
她刚刚骂醒那个女孩子的话,这么快就回报在了自己身上。
米乔眨眨眼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被羽毛扫过,痒痒的。
“哦,你说我女朋友啊。”
米乔幽幽叹口气:“打不动了。他的肉都是有弹力的,打得手腕疼。”
当她又一次把他从叠罗汉的人堆底下捞出来的时候,当年抢班长失败的胖子终于领着其他男生一同起哄:“米乔大班长,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小白脸啊?”
米乔再次从鬼门关逃出来之后,精神头儿大不如前,总是倦倦的,倚在靠垫上,每说一句话都费好大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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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乔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半边手臂发麻,转身落荒而逃。
窄窄的小纸条,干净的字迹。
人手两块砖头的四五个流里流气的高年级男生,站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面一看就是外校闲得无聊的江湖人士。
很热很热。
“他平时对我还不错。我没有妈妈,是我爸一直带着我。但是他爱喝酒,喝多了以后,就变了一个人。”
他们两个一同坐在稍微矮一点儿的砖堆上,书包垫在屁股下面,用胖子的外套擦干净手,并肩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你长得……太宽了……
男生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被砖头撂倒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领头的胖子。冀希杰自然是有分寸的,他只是拍向别人的肩膀或者后背——当然这也和他没力气举起来拍脑袋有关——所以胖子他们受伤并不严重,顶多擦破皮。然而阵形还是乱了,乌合之众四散逃窜。很快就只剩下胖子,因为受伤了跑得慢,被冀希杰拎着砖头骑在身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米乔,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场景。隔壁床老太太哎哟哎哟地呻吟,护士举着吊瓶叮叮当当,米乔被匆匆忙忙地推走,太多的话没有说完。
米乔有点儿别扭地说:“不用谢……不过你和……你和……”
这时候,自己班级的大部分同学都在那个拥挤的小操场上上体育课,如果出了什么危险,那就都是她的责任了。
“有种的都他妈给老子站出来!来来来,站出来啊!”
就是这样矛盾的体质,只是哪一边更占上风而已。
冀希杰正在埋头拆凳子腿儿,显然是为了放学后迎战隔壁班的几个找碴儿的男同学作准备,听到后头也不抬地说了声:“知道了。”
米乔并不是很善于交谈和寒暄的人,她当即跳起来:“你爸?你爸?……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他每次都意思意思而已,你爸怎么那么狠啊?”
我们是好哥们儿,最好的哥们儿。但是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了。
也许是因为揍胖子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没有人清楚小白脸到底什么意思,反正冀希杰长着一张小白脸,这就够了。
闹校的人终究还是数量少,很快就被吓住了。除了两个人翻墙跑掉了,其他跌落下来的,通通被赶来的体育老师拎去教导处问话处理了。
说话粗声粗气的包工头父亲早就发了家,被自己女儿戏称为暴发户老米。余周周看着眼前这个憔悴消瘦有礼貌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米乔叙述中的那个大嗓门的啤酒肚地中海大叔联系到一起。
“我的确打不过你们这一群人。不过我至少能撂倒一个。不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挂彩,有种就一起上啊!”
那个女神的名字叫余周周。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冀希杰同学正和班里面一个公认的小美女牵着手。
被男生们斥责为小白脸的冀希杰,其实早就被班级里面的小姑娘们注意上了。自古男人和女人的审美就不一样,冀希杰就是明显的例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白皙好看、不讲脏话、常常微笑的男生呢?
当冀希杰遇见米乔,他隐藏了习惯性躲在余周周等人背后的依赖感,展露出作为一个男孩子的血性和阳刚。
那几乎就是那一天她仰头看到的天空的翻版。
小男孩窘迫又有些恐惧地看着她,轻轻地说:“郑老师让我找你,我是刚转学过来的。”
并且跟到一半的时候,被冀希杰发现了。
“闹校”指的就是外校的混混儿大举来袭。有时候是为了私人恩怨或者帮派恩怨,有时候只是对方穷极无聊单纯找碴儿。米乔闻声,赶紧放下自己心里那点儿小情绪,跟着胖子冲了出去。
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周围人起哄更甚,胖子在她手下苟延残喘地扭动了两下,被她一拳打老实了。米乔用余光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小白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鞋的主人尴尬扭捏地小声说:“叫……米乔?”
对方仍然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
米乔张大了嘴巴:“你……吃错药了?”
你长得太宽了。
就是这样的小胳膊托起砖头,彻底改变了奔奔。
但是这么多人被一个小姑娘喝退,像什么样子,以后还在不在这片儿混了?他们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了,笑话,大家都是四年级的人了!
冀希杰在录像厅看了太多的香港电影,什么事情都想要酷一点儿,包括道别。
米乔这个班长是完完全全靠实力打天下得来的,与其说是班长,不如说是江湖盟主。和余周周整天满脑子兵不血刃的侠客幻想不同,米乔从来没有时间幻想什么,她的世界充满真刀真枪——即使是塑料的。
米乔最后离开的时候,也许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她拼命地告诉余周周后来的事情。
这是米乔一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时刻。
余周周听到这里,跳起来大叫:“小白脸?”
就在这时,闹哄哄的人声中,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孩声音格外突兀。
胖子到底还是成长了不少,他挣脱了米乔的钳制开始逃跑。两个人围绕着小操场,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展开了追逐战。
谁都不知道,米乔必须跑起来远离大家,是因为她需要迎面而来的风消化掉自己脸上无法抑制的笑容。
病房的门合上之前,余周周看到米乔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睛是弯着的,似乎在笑,可是那眼神里面的不舍让余周周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
虚惊一场,然而小个子男生由于闪躲不利失去平衡,一头栽了下来。
这是第三次放生。
有些人变了,要么是因为隐藏了一部分,要么是因为展露了一部分,而无论选择隐藏和展露,那变化的一部分都不是凭空消失或者多出来了——它原本就在你身上,一直都在你身上。
周围一些发育早的女生已经有了月经初潮,男女生之间也开始有了一点点懵懂的相互吸引。冀希杰上次英雄救……救班长,加上几次和外校群殴事件中的出色表现,终于得到了男生们的一致认可。他更多地融入这个班级,对游戏厅和台球室轻车熟路,被大家召唤和需要。虽然还是不大爱讲话,但是也开朗了不少。
她站在中间,心中无限沧桑。
米乔本能地不喜欢自己此时的状态。她定定神,用平时一样大大咧咧的口气问:“你的眼角怎么结痂了啊,又打架了?”
冀希杰冲上来把米乔护在怀里,自己背对着群众从天而降的砖头、瓦片、石头子儿、塑料瓶,将她快速地拖出了战场。中间究竟挨了多少下,米乔不得而知。
冀希杰从来不遮遮掩掩,即使不爱讲话,也从来不刻意隐瞒什么。
米乔张大嘴想要喊点儿什么来挣回面子,然而所有能说的话都在那一瞬间堵在了喉咙口。她的脸越憋越红,大脑空白地一把扯过冀希杰手中的凳子腿儿,猛地一拧,钉子竟然被生生拔了下来,凳子随之解体。
信封最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把手伸进去掏出来,竟然是一个浅蓝色的蝴蝶发卡,上面也别着一张小字条。
米乔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护在怀里的感觉。
“米乔!!”周围的群众就差三呼万岁了。
上次因为被救而泛起的一点点少女心情逐渐被阳光暴晒挥发,头顶有那么蔚蓝的天空,城郊有那么广阔的土地,在余周周因为奥数而哭泣的五年级末尾,米乔的头顶,仍然万里无云。
于是在吃屎长大的大家心里,她再次模糊了性别,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逼人的爷们儿霸气。
她只是低低地喃喃道:“可惜一点儿都不美。”
米乔恶心得翻天覆地,这次绝对不是因为化疗。
“哦!英雄救美喽!”余周周眨着眼睛起哄。
当时米乔抓狂地大吼:“都给我叫班长,反了你们了?!”
太瘦了。
冀希杰非常认真地考虑了半天,缓缓地说:“我觉得,还是有女朋友比较酷。”
米乔声音有一点儿沙哑,黝黑的细胳膊略微颤抖地托着不成比例的硕大红砖,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悲壮感。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趁乱使劲儿往我站的地方扔东西狠砸,我他妈就知道你还是对班长不死心!!”
第三次胖子赔着笑脸说尽了好话连滚带爬地跑远,米乔只是板着脸说了声“再见”,没有再找碴儿。
场面陷入僵持,对面的男生看到米乔认真起来了,集体傻眼,交头接耳半天,谁也不敢动,撤退又没面子,只能干站着。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什么什么斯基的名人说过,骑墙是没有好下场的。
冀希杰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就是看你那块砖头快要拿不住了。再等下去,咱俩都得挨揍。”
还没有等米乔看懂,冀希杰就不见了。
你要好好读书,别总打架了。其实胖子他们是让着你,一群男生怎么会打不过你一个女生呢?
一想到奔奔后来一副小混混儿——或者说,花泽类式小混混的形象,她不由得冷汗直冒。
全体肃穆,之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令米乔愤怒的是他们没有称呼她为班长,并没有反驳这个谣言本身。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笑,停不了。
米乔可以说她不到20年的人生没有遗憾,她恣意张扬,坦荡快乐,无愧于心。
然而,她并没有如九*九*藏*书*网听故事的余周周所料想的一样回家生闷气。
所以后来,她跑到正在往凳子上面装腿儿的冀希杰桌子前,大声地说:“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我同意了。”
米乔一面维护着各大帮派的基本秩序,一面又不得不每天抽出时间来关照一下冀希杰,不让他被别人欺负得太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就像从文明世界的游览车投向野生东北虎林园的一只小白羊,不撕碎了他,它们虎字倒着写!
米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催促:“赶紧滚回去复习八荣八耻三个代表吧,你政治到底能不能突破八十分啊。”——她定定地看着余周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这时候才得意地看向那个清秀好看的小男孩:“喂,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虽然表面上是呼风唤雨的孩子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孤单。
“真以为我们怕你一个女生啊?那是给你面子,把这小子留下,你滚吧。谁也不稀罕再和你抢班长了,班长算个屁,你当你的,我们玩我们的!”胖子适时将话题转了回来。米乔瞥了一下眼眶里面亮晶晶闪着不明液体的鼻青脸肿的小白脸,叹了口气。向来崇尚拳脚功夫的她,不得已弯腰捡起了一大块砖头。
与此同时,胖子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地起哄:“米乔喜欢冀希杰!”
当然,跟班这种事情是米乔臆想出来的。冀希杰跟着她,只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孤单。
米乔第一次见到奔奔,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小学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她正骑在班里最调皮的小胖子背上,左手掐着他后颈的肥肉,右手指关节死磕着他的额角。
米乔并不生气。
“没事,我不累。我必须跟你讲讲。”
后来冀希杰进步为“还是换女朋友比较酷”。
“我后来又见到他了。”
后来。
然后他走过来,站到躲在电线杆背后的米乔前面:“你长得太宽了,电线杆挡不住,省省吧。”
这才清醒过来,手一松,砖头落地,扬起一片尘土。
当然是一顿打。
众人瞠目结舌地回头。
米乔讲到这里,她父亲突然走进来,告诉她该去做检查了。
余周周自小学习了太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绝招,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即使是苦难,也可以换个角度咂摸出一点儿甜味。
她满不在乎地抬头,很潦草地扫了门口站着的小男孩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压制扭来扭去的小胖子了。
良久,她当着正在忙忙碌碌帮她作各种准备的父亲和护士的面,不顾病房里其他人诧异的眼光,大声地对余周周说:
刚刚醒过来的众人四散开来,寻找可以当作武器投掷的东西,墙上墙下的大战一触即发。米乔趁着墙下高个子惊慌失措的瞬间,从斜里冲过去,猫着腰一头撞在他左腰后方。高个子始料不及,痛得撒手。米乔趁机冲着被抓做人质的女生大喊:“你他妈傻了啊?快跑啊!!”
也许是因为大难不死。
毕竟,谁没被她揍过?
米乔气昏了,她终于有一次红了脸不是因为打架打得热血沸腾。
也许是因为,刚才她脱离危险圈之后,那个人在她耳朵边嗔怪:“真以为自己是女金刚啊,一个女孩子,小心点儿行不行?!”
“那……那我先回学校了,我明天模拟考,后天再来看你?”
“你他妈傻了啊,还不跑!”
她只是匆匆地朝冀希杰一笑,示意他让开。
他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冀希杰笑了笑:“哦,我爸打的。”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米乔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一个像样的小跟班。他拥有一切跟班的优秀素养:白白净净,受女生倾慕,不怎么讲话,心思细腻,老大打一个响指就知道该递旺旺棒冰还是麦丽素。
那个女神不打架,有文化,懂礼貌,长得好看。
余周周朦朦胧胧预感到了什么,她专注地听着,直到米乔在爸爸的劝阻下,乖乖被轮椅推离了病房。
米乔并没有夸张。城乡接合处的小学,每个年级最多不超过两个班级,整个学校的前途摇摇欲坠,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学校里面的大多数孩子都是附近的工厂或者荒地里面从小打到大的,很容易拉帮结派,分场次火并起来。
“请问……你是班长吗?”
于是更是漫天遍地的“班长喜欢冀希杰”,流言在校园里面转着圈儿地嚣张。
她点点头,被小男孩明亮的眼神盯得有点儿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