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打开门，屋外是夜晚寒冷的空气。附近的一打猫咪都被食物吸引，慢慢踱了进来。哈尔加最好的肉和牛奶——如果他知道好坏的话——被放在地板周围的各个战略要地。时不时的，死神会停下手里的活，挠挠猫咪的耳朵。
“你看，我不明白你干吗这么担心。我猜他不过是在哪儿耽搁了。”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软弱无力。这可是死神呀，没人会拽住他硬要给他再讲个什么故事，或者拍拍他的背说什么“时间还早呢，我的老伙计，来再喝上一杯，没必要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又或者邀请他组队参加九柱游戏，完了以后再一道去尝尝克拉奇外卖小吃，又或者……小亡突然心酸得要命，整个宇宙里最孤独的大概就数死神了。宇宙在狂欢，而他却永远都只能独来独往。
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是多少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吉博尔期待地望着他，“继续，上吧。”他说。
“你的主人在吗？”他竭力摆出高傲的姿态。
在那一秒钟，只是短短的一秒钟，吉博尔先生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他的脸变得几乎跟死神的脸同样苍白，他的手痉挛似的舞动着，心脏的跳动也忽快忽慢，像打起了结巴。
“哦，那个呀，我知道。老爸跟我说过，就在我们带塔戛去交配的时候。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神人同形同性的化身。
“你很难信任一个鬼魂。”凯莉说，“他穿墙呢！”
安科-莫波克的商人行会喜欢雇用大群大群的帮手，这些人的耳朵好像拳头，而拳头则像一大袋胡桃。他们的工作很简单，假如发现谁在公开场合不肯承认他们美好城市的诸多优点，那他们就要负责对这个误入歧途的人进行再教育。比方说，著名的哲学家烤堪特就被人发现脸朝下顺河漂流，而几个钟头前他刚刚讲出一句名言，“当一个人厌倦了安科-莫波克，他是厌倦了淹到脚踝的烂泥巴。”
“小亡，请你穿上些衣服。”伊莎贝尔的声音紧巴巴的，音量很小。
好。
哈尔加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大步走回帘子后头。吉博尔仍然瘫在椅子上，像被人扼住脖子似的咯咯叫了几声。
假如你不立刻离开这家店，愿地狱所有的恶魔撕碎你的生灵。死神尝试道。
“小亡。十六岁。”
嗷。
“我才二十岁，小姐。”
这也是工作？有人付钱让人干这个？
安科-莫波克还没有发达到拥有职业介绍所的地步。大家干上某一行要么是因为自己的老爹给腾了个位置，要么是因为他们凭天分找了个空缺，要么就是靠嘴上功夫。不过佣人和千粗活的人哪儿都少不了，于是，当城里的商业区兴隆起来的时候，这个干瘦的年轻人——人称李奥纳·吉博尔的这位——就发明了职业经纪人这一行当，而且，此时此刻，正在体会着工作的艰辛。
“呃，非常接近。”
“昨晚我几乎已经确定了。他正在变真实。”
眉毛这东西可真有意思，他沉吟着，不等它们消失，你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可我们都是真实的！至少你是，而我觉得我也是。”
他琢磨着用一句“我是个巫师，这档子事儿我们清楚”之类的话能不能蒙混过去，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曾经威胁要对他用斧头来着。
切维尔一直走到墙顶破破烂烂的垛口旁，眺望着远处的晨雾。这天似乎，呃，比平常更雾些。要是多努把力，他能想象出天上有一丝闪光。如果他拼尽全力的话，还能在想象中听到甘蓝地上空的嗡嗡声，好像是有人在炸蝗虫。他哆嗦了一下。
他敲敲窗板。
几秒钟之后，窗板滑开，两个盘子推了出来。哈尔加摇摇脑袋，又惊讶又高兴。
没错。
通常大家都宁愿我别说为好。
“怎么样？”
“小亡，是父亲！”
这塔其实也并不很高，只是在斯托·拉特显得比较突出而已。在大体的设计和外形上，它很像是囚禁公主的标准配制，但它主要的功能还是堆放旧家具。
滚开，你这黑暗与午夜的魔女。他说。
“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胸衣上还镶着真正的钻石。”
“鳄鱼三明治。”他说，“外卖——”
他们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你好像有点热，切维尔。出了什么事吗？”
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然后她说：“这是别人帮我决定的，你知道。”
切维尔推开那姑娘，努力忽略对方冲出房间时拼命压抑的大笑。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巫师很安全，可以跟女孩子单独相处。只不过当公主说“哦，那就没关系了”的时候，她用的语气真让他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在这种时候，他的双手会下意识地拍拍口袋。这回，他只找到半袋豆子软糖，已经黏糊糊地融成了一团，此外就只有块苹果核。哪一个都无法提供多少安慰。
我可以穿墙。死神意识到这场对话陷入了僵局，于是主动提供情报。
“室内工作，没什么体力活。”切维尔回答道，“而且我猜我也想知道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莎贝尔号啕大哭起来。
“没错，没错，去找他吧，你再合适没有了。只不过，别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切维尔一阵战栗。等他相信自己的声音已经可以过关的时候，他说：“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你不觉得它或许过分庄重了些吗？”
他看见她在镜子里瞪着自己。
“要是节点没算对，所有的平衡都会毁于一旦。”伊莎贝尔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看，”吉博尔放下铅笔，十指交叉，态度很是和气，“你的情况十分罕见，来我们这儿寻找新职业的人里头，很少有什么——怎么说的来着？我又忘了。”
女仆伸手捂住嘴巴。她的肩膀在颤抖，目光在闪烁。一种类似蒸汽泄漏的声音从她的手指缝里溜了出来。
“你是想告诉我，它可能在举行仪式的时候赶到吗？”
“双份的鸡蛋、薯条、豌豆和一个巨怪汉堡，不要洋葱。”他粗声粗气地说。
他把眼睛从盖满芸苔的大地上移开，转身走下旋转的阶梯，回到宫殿的主建筑里。
“你能演奏乐器吗？”
“我想可能没有。”他说，“时间可能会相当紧。”
小亡再次低头看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它们看上去就好像蜘蛛在纸上结了张网，而且还在每个节点停下来做笔记。小亡一直瞪到眼睛酸痛，只为了期待着一点点灵感的火花。没有自愿报名的。
“我们还有时间吗？”
他怕的就是这个。能做的他都做了。醉醺醺的王家占星士被弄醒过来，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已经足够让他坚持指出：仪式只能在明天举行。所以切维尔把加冕礼安排在午夜之后一秒钟开始；他无情地砍掉了王家喇叭的吹奏次数；他让高阶祭司演习一遍献给神仙的颂词，自己在一旁计时，然后给颂词大大地缩了一回水——等神仙们发现了那才有得瞧呢；就连敷油礼也被缩短成在耳朵后头稍微一涂；幸好碟形世界还没有发明滑板，否则凯莉经过通道的速度一定会快得违背宪法精神。但这一切仍然不够。他鼓起勇气。
三个字的。
“哦？那个传说是真的吗，据说巫师不可以——”
“焰火？”切维尔问。
一阵疯狂的沙沙声之后，吉博尔终于翻出了自己要找的那张纸。他神经兮兮地大笑一声，把它塞进死神手里。
“什么？”
呣。这是面普通的墙，对吧？
“好吧。”他说，“我倒不是抱怨，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能干得这么快。”
它的饮食。
“他不在！阿尔波特都快疯了！”伊莎贝尔站在床边，双手绞着块手帕，“小亡，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非人的异象。”阿尔波特低声说。
“什么意思？”
“是个男人吗？”屋里传来凯莉的声音。女仆的眼神迷离起来，她扬起脑袋，似乎不大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是干哪行的？”说话的是坐在桌子后头的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
然后小亡说：“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
有人在店里拉铃。吉博尔两眼一翻。死神稍稍有些抱歉，觉得不应该再让他损失顾客，人类显然是非常重视这种事的。
“我猜该叫它快乐。”哈尔加说。
“意思是我他妈怎么会知道。”
“是什么让你决定当个巫师的？”她的声音闷闷的，好像脑袋上罩着什么东西。
死神受够了。
“你能帮得上忙？”小亡问。
“是的，我猜这世上肯定该有青年巫师这回事儿。”她扭头说，“只不过大家总觉得他们都是些老头子。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他的椅子没被坐过。”阿尔波特抱怨道。
“好吧。”他说，“行。咱们都尽力而为。我只希望小亡能想出什么点子来。”
它还拥有各种档次的饭馆。有的地方富丽堂皇，分量很少，但刀叉碗碟都是纯银的；有的地方环境隐蔽，有谣传说，碟形世界那些比较古怪的居民经常光顾那些地方，任何可以塞进喉咙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盘中餐。
利剑切开地平线，碾碎高山，烤焦海洋，将绿色的森林化作满目疮痍。他挣扎着。身后传来说话声，朋友和家人发出几声短暂的叫喊，他绝望地转过身去。僵死的大地上卷起尘暴，他拼命想要松开手，但剑在他手中冰冷地灼烧，拽着他不住地舞动，直到世界上再也不剩任何生命。
窗板砰地弹了起来。几秒钟之后，哈尔加鼓足勇气，凑到长长的三明治跟前，瞅了瞅盖在面包底下的东西。他不会说这是鳄鱼，也不会说它不是。他又敲了敲窗板。
不过，他告诉自己，我的计划似乎还是起了些作用。大家好像并没有对加冕礼产生什么过激的反应，尽管他们不大清楚要加冕的究竟是谁。街上会挂满彩旗，切维尔还给广场上的主喷泉做了特别安排，到时候喷出的即使不是葡萄酒，至少也九_九_藏_书_网是可以下咽的花椰菜啤酒。还要有舞会，必要的话用刀子抵在那些人后背上，逼着他们跳！再加上儿童赛跑和烤全牛。王家的马车重新镀上了金子，等它经过街道的时候，应该是可以劝说大家留意到它的存在的——对此切维尔感到相当乐观。
“你管谁叫午夜魔芋？”她一面控诉，一面操起那条鱼，又给了柜台一下，“你来说说看，”她说，“昨天晚上还是我的暖壶，早上就成了一条鱼。我倒是问你。”
是的。
“扑扑扑——不不不了。”
“啥？”
“事业的艰苦性，小姐。”切维尔翻了翻白眼。他能听见丝绸的沙沙声。
两个脑袋一齐摇了摇。
“你真是死神吗？”吉博尔问。
“对不起。”
因此，比较谨慎的做法是把话题限制在一个——当然并不是唯一一个——让安科-莫波克在多元宇宙中名声鹊起的东西。
我带领灵魂进入下一个世界。我是一切希望的坟墓。我是终极的现实。我是无法逃避的杀手。
“可可可可可——”
吉博尔在纸堆里乱翻，同时歇斯底里地咯咯傻笑着。
“没错，可是，你瞧——”
她伸出手来拍拍他的手。
“抱歉。”他温顺地说，“我没注意……谁送我上床的？”
“嗯，这活儿你干得真他妈漂亮，小子。”他说。
“哦，那就没关系了。进来吧。”
“这儿是座城市，那个——”他往下瞟了一眼，再次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那个什么先生，我们这儿田地比较紧缺。”
事实上，只不过是几盎司重金属，一些讨厌的软体动物，几只死掉的锯齿动物和许许多多从虫子肚子里拉出来的线，但制造出的效果的确惊人。与其说是凯莉把它穿在了身上，还不如说这套衣服控制了人体。假如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底下没有安装帮助移动的轮子，那么，凯莉实在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孔武有力。
“你多大了，孩子？”
“抱歉，但这有什么要紧的吗？”小亡问，“有时候，如果市场上买卖好的话，我爷爷一连几天都不回家。”
它似乎给我制造了一些困难。
真的，他想，通往智慧的道路就像是半英里长的碎玻璃。
“你觉得怎么样？”她缓缓地转了一圈，“这是我母亲穿过的，还有我祖母，还有她的母亲。”
我有什么办法，切维尔心想，我对女人似乎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小亡！小亡！醒醒！”
阿尔波特拉着小亡的胳膊，用相当戏剧化的动作耸了耸眉毛，意思是他们应该到角落里来一场小小的会谈。小亡有些迟疑地跟了上去。
“没错，”死神说，我是说没错。
“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具备任何技能，或者天赋。”他说，“考虑过教书吗？”
“好多火箭。”司法大臣高高兴兴地回忆着，“安科的蜡烛。轰隆隆的。还有那些可以拿在手里的小东东。没有焰火根本算不上是加冕礼。”
“唔，如果没别的事儿我真的该走了。”切维尔大声说，“如果有人找我，跟着爆炸声走就行。我——嘎啊！”
“我猜那些节点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一两天。”小亡说。
她站起身来，走进她的更衣室。当个公主要学习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你永远要比任何地位低于你的人年纪更大。
“父亲教过我怎么读节点图。”她说，“我在这儿做针线活的时候，他曾经读过几次。”
当你觉得暖烘烘的，很满足，而且希望保持现状，你管这叫什么？
冰冰在夜空中飞驰，碟形世界远远地在马蹄下展开。小亡发现剑的威力比他原先所想的要大多了，它能一直够到星星。他挥剑斩过太空深处，拦腰劈开了一颗黄矮星，这颗星星令人满意地变成了新星。他站在马鞍上，利剑在头顶舞动，一片扇形的蓝色光芒在空中留下一缕缕黑暗和灰烬。他放声大笑起来，而且手上丝毫不停。
“呃，”她说，不过听得出来里面没有什么精神头，“你不是吉博尔，对吧？”
小亡慢慢往上浮，像池塘里的尸体。他反抗着，紧紧抓住枕头和梦中的恐怖不放，但有人正十万火急地揪他的耳朵。
说起来，切维尔并不怎么关心女人的衣着——事实上，当他想起女人的时候，脑子里的图像极少把衣服也包括在内——但眼前的景象真的让他忘记了呼吸。无论是谁设计了这衣服，这些人都不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们在丝绸上缀满蕾丝花边，还给它镶上了一圈儿那种害死人的黑色玩意儿，又在任何还有空的地方缝上珍珠，把袖子弄蓬松、定型，然后再加上银线，然后再用丝绸从头来过。
狭窄的小厨房里拥有几十年积累的油污。死神忙得团团转，剁碎、切片、油炸，手里的锅子在恶臭的蒸气里飞舞。
“大学那个厨娘的活儿，”她说，“你跟我说是什9９ｌib•ｎｅｔ么好差事，结果简直不体面，那些学生耍的把戏，我要求——我要你——我不会……”
他敲了敲凯莉的房门。一个女仆把门打开。
“有多接近？”
半个碟形世界的商路都要经过这座城市，或者漂过它那条相当迟钝的小河。碟形世界一多半的部落和种族都在这块毫无规划可言的地盘上设置了办事处。在安科-莫波克，世界各地的美食欢聚一堂：菜单上能找到一千种蔬菜，五百种奶酪，两千种香料，三百种肉，两百种家禽，五百个花色品种的鱼，一百种各色面食，七十种这样那样的蛋，五十种昆虫，三十种软体动物，二十种蛇和其他爬行动物，还有一种淡棕色的疣子，人称克拉奇迁徙沼泽菌。
“那么你之前的职位是？”
小亡摇摇头。
时间并不重要。
“抱歉，我——”
很抱歉。我只是觉得应该做些改变了。
“它有女王的架势。”
他掀开珠帘，大步流星地走到外头的铺面。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正拿着条鳕鱼敲打柜台，她看起来活像块怒气冲冲的圆锥形面包。
“是巫师的行话，对吧？”
阿尔波特若有所思地吮着薄荷糖，“这么一来，整个世界都得出大乱子。”他说。
“呣？”他说。
“小亡！”
“什么？”
现在立即离开。死神又加上一句，在那无限灼热的狂风烧焦你无用的躯壳之前。
“恐怕是的。”
别傻了。我只是——觉得想要改变一下。
“反正就是必须计算出来，”阿尔波特很坚决，“然后该拿走的生命就得拿走。沙漏，你管它们叫。现场的任务不过是小意思。”
“矮人？”
“他没跟你解释过吗？”阿尔波特问。
“难为情？”
“能干木工活吗？”
“原来是真的！”他说，“我以为你是个噩梦呢！”
吉博尔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我想看看，”他说，“那可是项很不错的技能。”
那，要我给你拿杯水来吗？
“恐怕我对焰火一无所知。”切维尔用他的嗓音传情达意，表示他对自己的无知很是自得。
“你什么意思，不？”阿尔波特咆哮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你这反复无常的——”
厨娘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放下手中的笔，送给对方一个微笑，看这架势像是从书上学来的笑法。
“我问了一个卫兵，要他告诉我小亡提起的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他说，“然后我计算出了它需要经过的大概距离。小亡说它移动的速度跟人溜达差不多，我估算出他走路的速度差不多是——”
“反正我不知道主人最近怎么了。”阿尔波特咕哝道，“站起来，姑娘。咱们来看看这些节点。”
不用怕。他说，你还有几年好活呢。
“不！”
“恐怕没怎么考虑过。”
吉博尔翻了翻桌上的纸，然后叹了口气。
“啊。你该好好想想。问题就在于，节点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看，它们能防止死亡失控。不是他，不是死神。我说的是死亡本身。也就是说，呃——”阿尔波特绞尽脑汁寻找合适的字眼，“也就是说，死亡必须准时出现在生命尽头，不早也不晚，而节点也必须计算出来，好让关键的……你没在听，嗯？”
“呣。更像是，那个，之前。”切维尔可怜巴巴地说。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凯莉的手指敲打桌边的声音。切维尔以为她或许会崩溃，或者砸烂镜子。结果她却问：
他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这不来了？像日落一样的可靠。一个又吃惊又迷人的声音问：
“我知道碟形世界由四头大象托着，大象又站在大阿图因背上。”小亡道。
“我是说，”伊莎贝尔的声音像剃刀一样锋利，“我能做好它，你们可以帮忙。”
整晚都是这样。鸡蛋油光闪亮，豌豆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薯条则松脆可口；呈现出昂贵的沙滩上晒出的黄棕色。哈尔加的上一个厨子，他做出的薯条活像装满脓液的小纸袋。
“只用了常识。从长远看它要可靠得多。”
小亡惊奇地发现他眼睛里竟然含着泪水。
死神看了看纸上的字。
“我一直在想这事儿。”切维尔说，“挺奇怪的，不是吗？他只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才能穿过东西。我想这是种职业病。”
“凯莉公主。”他疲惫地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没怎么说过。我其实只负责实战方面，他说理论的东西以后再告诉我。”
“来点薄荷糖？”
“就这么简单？你没用魔法吗？”
死神瞪着她。他还从没经历过满腹牢骚的顾客呢。他茫然了。最后，死神放弃了努力。
不能。
他使劲摇晃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在梳子上，伙计，梳子，“只不过是一点魔法试验，小姐。皮外伤而已。”
“没错，但它或许会对你的速度有些影响？”
但这也还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大问题比这九-九-藏-书-网还要大得多。真正的大问题是司法大臣在早饭以后捅给他的。
“你说的？”
“哦，没错。是什么，到底？”
而小亡说，小亡。
切维尔带着通红的眼圈和一点点烟味儿缓缓朝王家套间走去。路上有一群群的女仆，干着女仆的活计。奇怪的是，无论她们干的是什么活，似乎永远都需要至少三个女仆一起上阵。每次看到切维尔路过，她们通常都闭上嘴巴，匆匆忙忙地低头跑过去，然后是一阵闷笑。这让切维尔很是郁闷，但是——他立刻告诉自己——这不是因为任何个人的考虑，而是由于人们对巫师应该表现出更多的尊重。再说了，有些女佣看他的眼神常常惹得他产生一些很不巫师的念头。
“从中心开始往外螺旋运动。”坐在角落里的伊莎贝尔哽咽着说。
“不知道。你呢？”
“我亲爱的，那个——”他往下一瞟——“那个先生，我们这儿有很多外乡人，他们跑到城里来，只因为，唉，只因为他们以为这儿的生活更富裕些。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在我看来您像是位走了背运的绅士。我本来以为您会想要份更优雅些的工作，而不是什么——”他又低头瞟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跟猫或花打交道，轻松愉快。’”
一个钟头之前，切维尔查阅了魔法书《妖怪娱乐》的目录，慎重地收集了一堆常见的材料，然后划了根火柴。
年轻人坚定地摇摇脑袋。
切维尔摊开双手。
“我猜是的。在这方面我不是什么专家。”
“好了，好了，知道了。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呢？”
“关于宇宙的事情我指的是。”阿尔波特赶紧打断他，“我是说，你想过这个没有？”
切维尔计算过，即使在通常的情况下，他把王冠放在正确的脑袋上的几率也不过五五开；他必须站在这个老小子身边，巧妙地引导他颤抖的双手。
老头在好几个衣兜里搜了半天，最后掏出个压扁的纸袋。
要是你愿意走开，死神绝望地说，我会给你些钱。
“不行吗？”
死神把椅子往后一推，信心十足地朝最近的一面墙走去。
“但他从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就算瑟尤多波利闹大瘟疫的时候也没有！我是说，早上他必须留在这儿，计算书里的节点——”
那种觉得自己很小很热的情绪，你管它叫什么？
“但他在变得更真实。非常的真实。几乎像死神一样真实，而你没法比那更真实了。一点也不行。”
“喏喏咯。”
就是这个。他说。
这话可能会让我觉得受了侮辱。死神说。
“他从没跟你说过节点的事？”阿尔波特问。
“多少？”厨娘的反应速度能把眼镜蛇远远抛在身后，让闪电也好好吃上一惊。
吉博尔的铅笔在手里转了个圈。
“哪块是胸衣？”
“快乐。”他的语气让自己大惑不解。
“啊。没错，她。”司法大臣说，“那个——你说谁来着——的肖像。当然，对你们巫师来说大概都是小意思，不过人民就喜欢这个。要让耿耿忠心保持状态嘛，什么都比不上爆一爆，喷一喷，再在阳台上挥挥小手什么的。我一直都这么说来着。去办吧。火箭。印着花纹的。”
“身为王室是一种家族传统。我猜魔法也一样；你父亲肯定也是个巫师吧？”
“唔，好。”他说，“我这就去见他。”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伊莎贝尔的脸。然后，头天晚上的事像一口袋湿漉漉的沙子一样砸了下来。
“没有。”切维尔不怎么会跟人闲聊，否则他也不会任自己神游天外，脱口问出一句，“是什么让你决定当个公主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别那么蠢，该死的。”他说，“他是死神。”他挠挠自己的皮肤，只觉得又热又干又痒。
他们打开账本。
凯莉刚刚走出了更衣室。
不过，它在视野的开阔方面是无可匹敌的，你能把整座城和斯托平原尽收眼底。也就是说，能看到许许多多的甘蓝菜。
凯莉回转身去面对镜子，表情坚定。
他对面的人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你知道怎么弄吗？”
死神的脸仿佛一个恐怖的面具。当然，他脸总是很恐怖，但这会儿它体现的是他自己的感觉。
小亡低头看了一眼。
“你想干点别的？”他问，“牙齿仙子？水精？睡眠精灵？”
小亡抓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他尽量使用最能安慰人的语气，“我敢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别慌里慌张的，我这就去看看……你干吗要闭上眼睛？”
气温陡降，说明他错了。他看着他们的脸。
空眼爱奥神殿的高阶祭司可能会制造些麻烦。据切维尔观察，高阶祭司是个可爱的老好人，但使刀的手法太过业余。由他祭祀的牲畜里头，有一半都等得不耐烦，溜达到别处去了。上一次他试着祭献一头山羊，结果在他瞄准之前人家竟然有时间生了对双胞胎，然后母性的勇气让它把所有祭司全都撵到了神殿外头。
他在床边坐起身，脑子还在残余的梦里打九_九_藏_书_网 转。
这是那种不必写菜单的地方。你只需要看看哈尔加的背心就成。
请原谅！
“它还在移动吗？”
不知道，我从没试过。死神盯着自己的脚，他开始感到十分的尴尬。
“是我，切维尔。”
凯莉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世上只有寥寥几个男人知道一位公主的外套下边穿的是什么，切维尔也不情不愿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巫师展现出相当的自我克制，只有上下狂跳的喉结出卖了他的心情。毫无疑问，好几天都别想使什么魔法了。
死神望着他，似乎略微感到些兴趣。然后他从袍子里掏出个沙漏，对着光线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他们一齐往书的中间看，两颗脑袋撞到了一块。他们瞪着她。她耸耸肩。
“可他一直都在这儿。”阿尔波特说，“从我认识他以来，他每天早上都坐在桌子后搞那些节点。这是他的工作，他不会错过的。”
吉博尔努力吸气呼气，同时成功地摇了摇脑袋。
“这我不懂，但我的暖壶怎么说？那儿根本不是体面妇女待的地方，他们居然想——”
小亡钻进衬衣里，把裤子拉上来，然后急急忙忙往死神的书房跑去，伊莎贝尔紧随其后。阿尔波特正在书房里，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活像煎锅里的鸭子。见到小亡的时候，老头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感激涕零。
“什么，大家一起？”切维尔很愿意相信这一点。她到底是怎么钻进去的？那套衣裳后背上肯定有扇门……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成功了吗？”
“这种事儿你们巫师肯定拿手，嗯？”司法大臣像放了一个星期的面包一样顽固，“亮闪闪哗啦啦什么的。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有个巫师——”
好。
“简直就是克拉奇语。”小亡说，“我甚至不知道是该从上往下还是从左到右。”
“不。”伊莎贝尔擤擤鼻子。
码头边有个餐馆，名叫哈尔加排骨店。它大概算不上城里最顶级的去处；这儿的顾客都是肌肉型的，重视的是分量，如果得不到足够的分量就要敲碎几张桌子板凳才肯罢休。他们对情趣和异国情调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从来都只吃传统食物，比如不会飞的小鸟胚胎，灌进肠子里的碎器官，切成片的肥猪和浸过动物油脂的草种籽；或者，按他们自己的行话来说，也就是蛋、香肠、熏肉和炸薯条。
死神掏出钱袋，拈出一堆黯淡的铜绿色硬币放在柜台上。她满心猜忌地打量它们一番。
“这个。”
“你少跟我说什么巫师的行话，我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把你的脑袋用到这儿上头。”
厨娘出门前阴沉沉地扔下一句：“这事我丈夫一定会知道的。”在死神看来，自己的任何恐吓都不可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切维尔想要的和任何正常的巫师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的是抽上一口。他可以为了一支香烟大开杀戒，即便只是个压扁的烟头，他也宁愿为它忍受肉体创伤。他努力振作起来。决心对道德纤维很有益处，唯一的问题是纤维并不感激他为它所做的牺牲。他们说真正伟大的巫师应该随时随地都绷得紧紧的。而切维尔，你简直可以把他做成根弓弦。
切维尔咬咬牙，“呣。不。”他说，“不大是。事实上，完全不是。”
“这只是一部分。我说的是整个宇宙，时间和空间、生命和死亡、白天和黑夜，还有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壮起胆子答道，我猜，在某些农业用具上有一定的专长。
“好伙计。”司法大臣轻快地说，“早就知道你靠得住。火箭多多益善，你明白，而且结束的时候还要个特别的，我说，真正能让人目瞪口呆的东西，比如说那个，那个谁的肖像——”他的眼神呆滞了，切维尔对这种表情已经熟悉到了郁闷的程度。
她转过身来，切维尔瞄见一点点爽身粉。好几个星期，该死的，好几个星期。
小亡又摇摇头。阿尔波特咂了口薄荷糖，那声音就像上帝澡盆里的出水孔。
哈尔加必须承认，这个新厨子看来真是把好手。哈尔加站在店里，活像是碳水化合物商品的巨幅广告，他满脸堆笑地望着满屋子心满意足的顾客。而且手脚也麻利！事实上，过于麻利了些。
“看来是这样。”
不行吗？
“可怜的老切维尔。”她说。
“怎么不早说？”
“这世上有些事情应该在小伙子十六岁之前就告诉他。”阿尔波特扭头瞥了眼伊莎贝尔，对方正在死神的椅子里哭天抹泪。
“我没想跑步前进。必须有尊严。”她的下巴再一次将她的血统追溯到了那位征服者祖先，只不过那一位随时随地都更情愿跑得飞快，至于对于尊严的见解，刚好有长矛尖摆得下的那么多。
“我。”她回答道，“不过当时我看着别的地方。”
死神想了想。
巫师切维尔，新近任命的王家提醒官，把自己拽上了塔楼的最后几级阶梯，然后靠在墙上，等着自己的心脏平静下来。
最后只剩下小亡。小亡独自站着，身边只有死神。死神说：“干得漂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