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灵之书
三
两队人在王座前站定、鞠躬。
“那是我的午餐。”泥水匠主管道，“我该死的午餐。我馋那苹果已经好久了。”
“聆听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伽、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的伟大智慧！”
“好了，好了。”他说，“到底发生了……噢。”普塔克拉斯普·二乙从父亲肩膀上探出头来，然后立刻把手腕塞进了嘴里。
高阶祭司上身前倾。
“可他们的确是沙漠文明？”
二乙的确听到过那番话，普塔克拉斯普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满心恐惧。那边那个人是我。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我的模样很不一样。这边的同样是我。也是。都是。
“那是我的午餐。”泥水匠主管道，“我该死的午餐。我馋那苹果已经好久了。”
“请你过来我这边一下好吗？”
迪奥斯叹口气，就好像特皮克是个特别迟钝的小孩儿，而他不得不向对方解说一个复杂的问题。
迪奥斯微微一笑，“恐怕他们对金字塔的态度不够严肃，陛下。”
“这我知道，但那并不是强制性的。”他说。
紧随这个想法而来的是另一个补充说明：这些孩子只需要一个钟头就能把我们从地图上彻底抹杀。
普塔克拉斯普与二儿子肩并肩站在瞭望塔上，“我必须承认，”普塔克拉斯普道，“这实在是惊人。总有一天人们会问，这东西究竟是怎么修起来的？”
“随便什么活儿，迪奥斯。”
“那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迪奥斯的表情毫无变化。
“我是祭司，陛下。”迪奥斯温和地说，“而仆人拥有特别豁免权。”
迪奥斯弯下腰，嘴唇与面具耳朵上的小洞齐平。
他环顾修到一半的工地。诸神在上，他们原本就不可能按时完工。现在也不需要赶工了，想花多长时间都可以！
特皮克瞪着高阶祭司，心里暗道：毫无疑问，我是自己家乡的异乡人。
他对上了儿子惊恐的眼睛。两人一边为自己将会看到的东西担惊受怕，一边缓缓转过身去。
女孩挣开卫兵的钳制。她面对特皮克，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东西皱皱巴巴，十分古老，显然曾经也是个活物，但现在却像恶心的梅干似的耷拉在石板上。
“什么话？”
特皮克闷闷不乐地点点头。这是非常宝贵的特权，一文不名的仆人要想获得永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还记得祖父葬礼时的情景，老头的贴身仆人窃窃私语，雀跃不已，弄得父亲为此抑郁了好几天。
“木橇和鞭子什么的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二乙道，“你大可以把它们全部扔进垃圾堆里。”年轻的建筑设计师微微一笑，但在嘴唇的弧度里却有一丝狂躁的影子。
更糟糕的是，佃户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个辛劳勤恳的好农人，而土地的所有者则显然富得流油、令人反感。然而很不幸，无论你如何歪曲事实，那个富人都是占理的一方。
回声渐渐消散。
“而你今晚则有牛肉可吃了。”特皮克道。这话对迪奥斯无异于迎头一击，特皮克还不如举起宝座往祭司脑袋上砸下去。迪奥斯目瞪口呆地倒退一步，眼睛仿佛两汪痛苦的深潭。他再开口时，声音里流露出尖锐的苦楚。
“不过你确实能算出这些回路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对吧？”
“没错！”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命令你们就座。”迪奥斯道。
“聆听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的判决！”
“我不吃肉，陛下。”他说，“肉会稀释灵魂，将它玷污。我该传唤下一个案子吗，陛下？”
“……长久的友谊……”
还说什么时光如梭呢，特皮克实在郁闷。时光在其他地方也许真像梭子，在这儿可不一样。就仿佛金字塔拖住了我们的脚步，它们就像是船上的那东西，叫什么来着——海锚。这里的明天跟昨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重新加热的残羹剩饭。
金字塔工地。巨大的石块浮在空中，各就各位，活像是逆向的爆炸。
“我这就回房间。”特皮克冷冰冰地说，“我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想清楚。”
那东西皱皱巴巴，十分古老，显然曾经也算个活物，但现在却像恶心的梅干似的耷拉在石板上。
两个农夫呆呆地看了他好久，然后突然像唱机的转盘一样同时转向迪奥斯。高阶祭司正坐在自己专属的台阶上，一群等级较低的祭司环绕在他周围。
“爸爸，”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蒂杰里贝比的历史十分悠久，它受人尊敬，但同时又只是个小国。如今的世界似乎全凭刀wｗｗ.９9ｌiｂ•ｎｅt剑说话，从这个意义上讲它实在无足轻重。不过根据迪奥斯的说法，事情并非一直如此。过去它曾完全以自己的崇高统治整个世界，当然那时它还有两万五千人的常备军，不过军队只是个摆设，根本用不上。
“它还在那里吗？”普塔克拉斯普说着又加上一句，“请告诉我它没溜去别的地方。”
“我们自己这边，陛下。这总是可以做到的。永远不要忘记，陛下，当您的家族进行到第三王朝时，我们的邻居才刚刚弄明白如何生孩子。”
很显然，来自特索托的使团的确刻苦钻研过蒂杰河的文化，他们的热情近乎疯狂。然而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入门。这些人只不过是借来各种看起来很有用的小细节，再以差之千里的方式把它们组装起来。比方说敬礼，特索托使团的全体成员一齐模仿了画上看到的三转步，可事实上这种礼仪在蒂杰宫廷只限于特定场合。敬这礼时，他们的椎骨不时发出抗议，面部肌肉也随之扭曲。
“啊。”特皮克立刻决心要尽快对不健全的观念多加了解，“所以说我们私底下其实站在特索托一边，对吧？”
“是的，陛下。这并不是强制性的。”
“父亲有很多仆人。”
“一切皆有可能，陛下。”高阶祭司的面孔不断散发着礼貌。
普塔克拉斯普向儿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复制。”他说。
“是的，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八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命令你坦陈你的罪恶！”
“你是怎么准确的？那天杀的畜生本来就该归他们俩！”
“但你就能碰我，仆人也可以！”
“怎么可能封顶？该死的，它还没修完不是吗？”普塔克拉斯普道，“你到底是去了哪儿干了啥学了些什么东西？金字塔建造完成之后才会开始聚集能量，直到它们成为金字塔，明白？那叫金字塔能量，明白？因金字塔而存在的。所以人家才管它们叫金宇塔能量。”
迪奥斯抬起一只手，在空中画个小圈。
“不能这么做。”特皮克道，“我是国王，我禁止你们这样做，你听明白了？”
“绝对没有，陛下。我传达您的决定再准确没有了，只不过依据惯例和传统对细节稍作修饰。”
“是，陛下。请容我提醒陛下，来自特索托和以弗比的使者将在第五点钟前来觐见。”
“很好。”修造师坚定地说，“马上动手。然后叫所有工头都过来见我。”
“咱们回回都非得搞那一套不可吗？”
“请别剥葡萄皮。”特皮克道，“皮是最有营养的部分，富含各种维他命和矿物质。只不过我恐怕你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这些东西，对吧？它们是最近才发明的。”他半是自言自语，口气十分尖酸，“我是说，也就是最近七千年的事儿。”
“好吧，好吧。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就好像咱们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
她看了特皮克一眼。国王心里暗暗欢喜，因为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仇恨。整个下午人家都把他当成一尊智力低下的雕像，现在终于有人对他表示出兴趣了，这怎么能叫他不高兴呢。
迪奥斯道：“这是最后一件案子，陛下。”
他还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不过看看卫兵挨的那些拳头，他敢打赌她犯事的时候肯定是竭尽了全力的。
“充足的养老金。”
“噢，一切智慧的源泉啊，您的意愿自然会实现。不过，当然了，那人或许会自己悄悄——请原谅我的表达方式——动手。”
“原来如此。”特皮克沉着脸道，“好吧，从现在开始……”
“可现在还不到时候。”二乙悄声道，“现在还不可能形成时间结，我是说，它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一座金字塔？”
“的确，陛下。或者也可能是强盗，陛下。”
迪奥斯站起身来，抚平简朴的长袍，然后伸出法杖。“现在聆听对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的智慧的诠释。”他说，“根据我们神圣的裁决，本案中所涉及的牛属于鲁姆斯弗特。根据我们神圣的裁决，此牲畜应当在众神的祭台前献祭，以此感谢我们的神对本案的关注。同样根据我们神圣的裁决，鲁姆斯弗特和克托弗勒都须在国王的领地上劳作三天，以此作为对陛下判决的酬谢。”
“当然，陛下。如您所愿。我会亲自处理此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还缺人。”
“另外，也许我们可以在王宫给他找份轻松的活计？”
二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每当情绪紧张时总免不了要这么干。然而普塔克拉斯普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因为这时候正好有个工头跑到塔底，高举量杆朝他们使劲挥舞。
特皮克终于可以独处一阵，至少是在可能的限度以内尽量独处，也就是说，除了两个打扇的仆人、一个男侍、门边两个体格雄健的荷旺达兰卫兵和两个侍女之外，房间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特皮克再次朝迪奥斯招招手。
“如您所愿，陛下。”
普塔克拉斯普略有些迟疑。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他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他强烈地感到眼前的一幕似将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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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迪奥斯。
特皮克瞪他一眼，厉声道：“我可是国王，你知道！”
“据我所知只有她最得他欢心，陛下。”
他们还穿着晨曦胸甲，戴着出发之脚环，甚至还穿了与之配套的短裙！！难怪就连在特皮克身后打扇的宫女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所谓你们那儿，陛下，就是这儿！”迪奥斯的声音雷霞万钧。
“我不想去冥界当仆人！”
“请镇定，陛下。如果您不在这儿，人民如何能知道裁决是正义的呢？”
金字塔刚搭到一半左右，墓室里各种涉及细节的工作正在进行中。此时“惊人”似乎已经不敷其用，“骇人”二字显得更妥当些。
“我坐在这儿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的质问是一种情绪激昂的低语。
迪奥斯微微一笑，“不，陛下。星期三国王总是很高兴享用鸡肉的。”
“他们相信世界是由几何学统治的，陛下。全是线、角、数字。那种东西——”迪奥斯皱起眉头——“可能导致很不健全的观念。”
“什么药？”特皮克问。
“我已经解释过了，陛下。再用那只手做任何事，都是对它的亵渎。他这人十分虔诚，对此一清二楚。你看，陛下，你是神，陛下。”
“我还以为我会跟这些人谈谈。你知道，什么边界线、贸易之类的。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而且想出了好些点子。我是说，如果你那么嚷嚷，要我说话可就难了。”
“我说的是，噢，大师傅啊，请马上来一趟！”
“那么我们究竟站在哪一边？”
普塔克拉斯普眼里出现了一丝云母似的闪光，他的下巴像花岗岩一样方正、坚硬。我思考的速度太快了，他暗想，多半是金字塔的缘故。没错。
“不！爸爸，我们应当……”
“我可是国王。”特皮克愤愤地说。
“陛下？”
“在我看来……”特皮克迅速开口，可惜还是慢了半拍。
“但众所周知，鲁姆斯弗特供奉神灵从来都兢兢业业，陛下，他总在寻找机会赞美和称颂神，而克托弗勒却时常心怀愚蠢的念头。”
“可是，天哪，把它切掉？这也太残忍了！”
“陛下？”迪奥斯立刻出现在宝座旁。
“我还记得咱们为科纳斯十四世修墓的时候，负责壁画的画师说他在王后房间的壁画上花了两个钟头，我们都说明明是三天，还罚了他的款。”普塔克拉斯普慢吞吞地说，“我记得为这事儿公会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子。”
“那是自然，陛下。我们当然不能用沉闷的日常事务玷污王座的荣耀，陛下。明天，陛下，您将主持最高审判庭。这才是适合君主的职务，陛下。”
“是的，我想是的，可是……”
“但是我们与特索托的共同点更多？”
这的确是金字塔效应。我记起了一个我即将想到的点子。
“她拒绝服药，陛下。”
“很好。”普塔克拉斯普激动得浑身发抖。或许得多出些工钱，不过这绝对值得，而且二甲肯定能想出点儿阴谋诡计，财务几乎就跟魔法一样妙不可言。工人也只能接受。毕竟他们不是老抱怨吗？不愿跟打短工的一起干活，，不愿跟荷旺达兰人一起干活，除了交会费的公会成员，他们不愿跟任何人一起干活。那么现在跟自己一起干活，他们总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这也是你的时间回路吗？”普塔克拉斯普满脸如梦似幻的神情。多妙的主意啊！再也没人能在招标时赢过他们，而且无论花了多长时间，他们每次都会拿到按时竣工的花红！
“而且还是个负结。”二乙补充道，“这东西压根儿就不该出现。”
“或者也可能是只巨大的双头鸟，从空中猛扑下来把他叼走了。”
现在它所施加的影响比过去更微妙些。如今它只是一个狭长的小国，夹在特索托和以弗比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强大帝国中间，于是它把这两个国家都变成了自己的矛和盾。过去的一千多年里，蒂杰河上的历代国王一直维护着大陆逆时向部分的和平，他们所倚仗的仅仅是极其高超的外交手腕、无比得体的宫廷礼仪，以及比打过鸡血的蜈蚣还迅捷的脚程。只要你懂得正确的使用方法，七千年的存在史也能成为可怕的武器。
“啊，原来是那一类的情况。”特皮克道。整个蒂杰里贝比都建立在那一类情况之上。要想理解它们你非得发疯不可。假如他的某位祖先颁布法令说黑夜是白昼，那人们保准会在大白天里到处摸索。
普塔克拉斯普奋力穿过聚集在中央部分的大群工人。至少这里还算安静。一片死寂。
这的确很叫人吃惊，可它实在不该这样惊人。二乙九九藏书网 老有种感觉，觉得是金字塔自己在——
他的目光在两张忧心忡忡的面孔之间徘徊。两人都紧紧抓住破破烂烂的草帽放在胸前，脸上的表情也同样麻木、僵硬。他们都是普通人，为一点小事起了小小的纠纷，结果一不留神就站到了接见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离宝座上的神不过咫尺之遥。假如能立刻离王宫远远的，两人肯定都愿意放弃那天杀的畜生，特皮克对此毫不怀疑。
“独臂石匠的活儿吗，陛下？”迪奥斯左边的眉毛略略抬起一毫米。
普特蕾西扭头瞪了特皮克一眼。他没说话。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往椅背上一靠，心里暗自得意。他们会管我叫睿智的特皮克。平民百姓就喜欢这一套。
“特索托和我们一样，也是沙漠文明。”迪奥斯十指交叉，“我们一直在帮他们塑造自己的国家。至于以弗比嘛——”他嗤了一声，“他们有些信仰十分古怪。”
特皮克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姑娘。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他又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放了她。”他说。
“有很大关系，陛下。”迪奥斯含糊地说。“可这么一来他们谁都得不到那头牛！”
“但那只不过是一种友好的表示，没别的。在我们那儿……”
她还是剥掉了葡萄皮，与此同时，时间像雪花般一秒秒往下坠落。
二乙本能地伸手去拿腰带上的算盘。
迪奥斯那鹰一样的面孔上流露出呆滞的表情，显示他正与一种陌生的概念殊死搏斗。
他暗暗振作精神。他应该为这样的念头觉得羞愧。干这行非得当心不可，一不留神你就可能迷信起来。
特皮克也不免匆忙咳嗽两声。不过他转念一想，他们懂什么呢？他们不过是些小孩子罢了。
迪奥斯扬起头，目光沿着那怕人的鼻子直射进特皮克的面具。他高举双手，“万民称颂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伽、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的智慧！”
“如果继续往上砌，它肯定会改变位置。”他儿子的目光不安地四处扫荡，“一旦质量中心发生改变，你知道，结点也会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他又想了想，“那么，这个——这个手术必须非常仔细，之后还要发给他一笔养老金，你听明白了？”
“这太野蛮了。”
二乙道，“这话你刚刚才说过。”
时间绷紧了，那一刻漫长而又痛苦，随着老鼠吹泡泡一样的响声，回路破裂，另一个普塔克拉斯普消失了踪影。
“根据传统，去世的国王会把仆人一起带去冥界，陛下。”
“迪奥斯。”特皮克不动声色道。
最后他回答道：“当然，陛下。这是传统。”
“就这些？”
结果那是个黑发姑娘。她被两个卫兵架上来，一路都在挣扎，拳头和脚后跟一齐往卫兵身上招呼。这种拳脚当然完全是女性套路，要是换个男人也使用这种打法，那非得脸红不可。再说她的服装也很不方便搏斗，那衣服顶多也就适合躺着剥葡萄皮。
“你拒绝欣然服食毒药？”迪奥斯问。
“在我醒来之后的分分秒秒，这一事实始终伴我左右。”
“我敢发誓你就是说了。反正这次的事儿比那回更糟。”他儿子道，“而且很可能会再次发生。”
“哦，对。”特皮克道，“请坐吧，各位？”
“不，我没有。你肯定没在听。”普塔克拉斯普道。
“壁画画师的故事。就在刚才。”
“残忍吗，陛下？可是我们会切得非常仔细，还有专门的药物可以止痛。他肯定能活下去。”
“你指什么？”
他拿起正义之镰。
两个农夫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行了不知多少个礼，从立在两旁的卫兵中间一路倒退，消失在国王的视线之外。
“哪儿的话，陛下？陛下，您给出的是人的判断，我诠释的是国王的裁决。”
“陛下还可以问他们是否喜欢出使外国，陛下。”迪奥斯道。他迎上特皮克愤愤的视线，双眼像镜子一样缺乏表情。
这头牛挺壮实，已经可以宰来吃了。就算所有权应该属于他，但这些年来，牛却一直在他邻居的土地上吃草，一人一半应该比较合适。这次的判决他们一定会永生难忘……
产生这两个念头的神经元突触立刻又制造出第三个想法：看在老天的分上，那不过是衣服，你越来越把这些东西当真了。
“我最恨吃鸡。”
“迪奥斯，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可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当然，陛下。一笔横财，陛下。”迪奥斯完全无动于衷。
下一个案子是河岸上一百平方码土地的租金之争。特皮克仔细听了半晌。蒂杰河沿岸的土地大都被金字塔占据，好农田十分珍贵，因此这事儿非常严重。
祭司一脸震惊。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
迪奥斯彬彬有礼地冲他微微一笑。
普塔克拉斯普把儿子拉到一边。
特皮克沉吟半晌，然后又斜眼瞅瞅迪奥斯。祭司冲他点点头。
“您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陛99lib.net下。比方说微笑，让他们放松，这些都是惯例。”
特皮克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中立国？”
哦，对了，侍女。他到现在还没明白侍女是怎么回事。她们似乎是迪奥斯亲自挑选的——王宫里的一切事务好像都由迪奥斯负责——并且老祭司在橄榄色皮肤和长腿巨乳等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品位。这两个侍女身上的衣服加在一起多半能盖住一只小碟子，而这竟让她俩变成了两件会移动的漂亮家具，像柱子一样毫无性感可言。特皮克想起安科-莫波克的女人，不禁叹了口气。她们或许从脖子到脚踝全都遮得严严实实，但却仍然能让满教室的男孩脸红到头发根。
“如果我弄错了请你原谅，不过我注意到你在诠释的时候似乎有所发挥。”
“我们应该赶快封顶。”二乙喃喃道，“把困在里面的时间消耗掉。那时候就不会有问题了……”
迪奥斯挥动双手，那姿势极富表情，“据我所知，陛下，喀哈里沿岸附近海盗活动十分猖獗。”
“问题肯定出在质量或者那啥上。”年轻的建筑设计师开始胡诌，“还有建造速度。时间被困在它的材质里。我是说，从理论上讲，修建期间的确可能出现小结点，但它们通常都很弱，你根本不会察觉；如果你恰好站在其中一个结点上，你也许会变老些或者变年轻些，但都不过是几个钟头的事儿，又或者……”他越说越急，越说越含混。
“可我说的话全被你扭曲了！”
二乙后退一步，紧紧抓住算盘寻求安慰。
迪奥斯上前一步，声音又变得像平时一样油滑。
特皮克仔细听过案情，发现事情相当复杂。简单说来，就是一方指控另一方偷盗自己的牛，其中又牵扯到蒂杰地区那洋葱一样层层叠叠的土地法。这才是国王该做的事儿，他暗想。除了国王，谁也别想弄明白那该死的牛究竟属于谁，这才是国王的职责。好吧，咱们就来瞧瞧，五年前，他把牛卖给了他，结果后来——
“我们任由他们这么想，陛下，对此并不加以纠正。”
“干得漂亮。”他再次夸奖道，“你知道，看上去就好像是它自己把自己修起来的一样。”
“以下是对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判决的阐释！佃农普托恩要立即将拖欠的十八图地租偿还给因特波斯王子！因特波斯王子要立即向神庙支付十二图作为对河神的奉献！国王万岁！下一件案子！”
女孩安静地离开了大厅，这实在比抽泣和尖叫更糟糕。
他朝装水果的盘子伸出手去。一个侍女立刻抓住他的手，轻轻把它放在一旁，自己拿起一粒葡萄。
迪奥斯弯下腰去。特皮克认出那是第四十九号：惊骇的蔑视。
“不！把所有人都撤走！我们先让石头就位，立即封顶！”
“唔，是的，多半可以。”他说，“这不过是质量分配和……”
另一个普塔克拉斯普抬头看到了他。
“那我又该做什么？”
“她名叫普特蕾西。”他说，“您父亲的侍女。她拒绝服药。”
“你什么意思？”特皮克斥道。
“没错。”二乙道，“根本不该出现负结点，可现在看来它们的确出现了。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快流、逆流甚至短回路，恐怕各种时间异常都是免不了的。最好赶紧把工人撤走。”
“真有必要这么着？”特皮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根据仔细权衡，地主败诉，”他透过面具的缝隙大声喊道，“佃户胜诉！”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判决如下！明天拂晓时分你将被投给河中的鳄鱼。国王的智慧无穷无尽！”
“我已经听过双方的陈述。”他语气坚定，声音穿过面具，略有些隆隆的回响，“在综合考虑过正方与反方的论据之后，我们认为唯一公正的方案就是立即屠宰本案所涉及的牲畜，并以绝对公平的方式将它分给原告与被告。”
特皮克点点头，“好吧。”
来自以弗比的使团打扮得更理性些：清一色的白色宽袍。他们彼此间有些相似，就仿佛在以弗比的某个地方有台压模机，专门生产长着秃头和白色卷须的小个子男人。
“你可以退下了，迪奥斯。”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用驼语者的声音质问道。
普塔克拉斯普身子前倾，大声问道：“什么事？”
特皮克咬住嘴唇。
“没错，陛下。的确不是，陛下。那完全是出于自愿，出于本人的自由意志。而她对此表示拒绝，陛下。”
特皮克截断了迪奥斯的吟咏。
“你还好吧？”二乙问，“爸爸，你还好吗？”
“说不定你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在加快的时间里工作，然后咱们按延缓的时间付工钱？”普塔克拉斯普道，“别发火嘛，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我不提，你哥哥也肯定会提的。”
“不。以弗比必须强盛，这至关重要。”
“的确，陛下。但克托弗勒没有牛，是因为他不配得到九*九*藏*书*网牛，而鲁姆斯弗特却通过献祭为自己在冥界赢得了更好的位置。”
“那么我会命人将晚餐送去您的房间。”迪奥斯道，“今天的晚餐是烤鸡。”
“我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二乙的声音很轻，因为嘴里的手腕而有些含混，“金字塔的确没有竣工，但它会竣工的，所以建成后的效应就传回了现在，有点像回声。爸爸，我想错了，它实在太大，我们应当马上停工。”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大多数东西很自然就会形成金字塔——或者至少是圆锥体。他今早才试验过。谷粒、食盐……当然水是不行的，那是个特例。但无论如何，金字塔不就是个整洁的圆锥吗？一个决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稍微干净些的圆锥。
“陛下，假如他的同伴没有阻拦，他早就自己把手割下来了。用凿子，据我所知是。”
“我们还会遇到这种事儿？”
特皮克抓紧了宝座的扶手，对高阶祭司怒目而视。
“我相信我们大家都能相处得非常……”
“上前来，年轻的女士。”他说。
特皮克思忖半晌。
也许他在准宇宙测度方面做得稍微过头了一点点？
“抱歉，我以为你说那并不是强制性的，迪奥斯。”
“好了，好了。”他说，“到底发生了……噢。”普塔克拉斯普·二乙从父亲肩膀上探出头来，然后立刻把手腕塞进了嘴里。
最好还是别想太多。实际些。
“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孩子，”迪奥斯道，“那样的话，国王反正也会命人杀了你。带着荣耀离开、去冥界过体面的生活，这样不是更好吗？”
“在我看来——在我们看来，”特皮克重整旗鼓，“考虑到各方面的事实，而不仅仅是凡人的诡诈，公正而真实的判决应当是——”他停下来，优秀的国王似乎不该以这种方式讲话。
聚集在大厅的祭司发出惊恐的叹息。迪奥斯点点头。
他身子前倾。
“他告诉我说，他不想被埋在金字塔里。”她说，“他说一想到身上压着几百万吨石头，他就要做噩梦。我还不想死！”
“哈罗。”特皮克道。
“那么食魂者会把你带走。”他说，“陛下，我们等待您的裁决。”
“几个星期之前，我从安科-莫波克订购了一床羽毛床垫。我猜你不会恰好知道它的下落吧？”
“闭嘴。你能算出结点会在什么地方形成吗？”普塔克拉斯普问，“站这儿来，大家都盯着咱们呢。振作起来，儿子。”
政治毕竟还算有趣。特皮克觉得在这方面自己应该能做出点儿贡献。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现在宣判。尔等须臣服于伟大的特皮西蒙……”
他父亲拍拍他的背。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航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伽、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向你们表示欢迎，并命你们与他共品一杯美酒。”迪奥斯说着拍拍手，示意仆人上前。
“啊。好吧。”
“另外管子工与淘粪人公会派来的专家也一直没有出现，无疑这也是海盗捣的鬼？”特皮克挖苦道。
“哦不，陛下。那些事儿都处理完了，陛下。我今早已经跟他们碰过头了。”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吩咐你们仔细聆听。”迪奥斯的声音隆隆作响。
他终于挤出一句：“我明白了。”
头顶上的石块跳着缓慢而沉重的舞蹈，一块块往上垒。牵石块的人时而互相嚷嚷，时而向金字塔顶部那些倒霉的调度员喊话。调度员要想让人听见自己的指示，非喊破嗓子、盖住周围的喧嚣不可。
这是个回路，就像河里的小旋涡，只不过存在于时间里。而我刚刚转了两个圈。
整个宫廷都不约而同地转向迪奥斯，高阶祭司同其他祭司低声商议半晌，然后站起身来。
他们看见自己正站在自己身后，为了二乙发誓自己刚刚听到过的什么话而争执。
他又添上一句，“还有，叫你哥哥也上来。”
高阶祭司正准备离开，特皮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迪奥斯？”
它们静静地飘荡在采石场和工地之间，在地面投下深色的长方形影子。
“这跟正义有什么关系？”
普塔克拉斯普奋力穿过大群工人。至少这里还算安静，一片死寂。
“陛下？”
之前特皮克曾为适宜的演说绞尽了脑汁。他在安科-莫波克倒是听过不少，想来应该是全世界通用的。
“我拿手去摸了一下，感觉……反正就是相当不舒服。”泥水匠抱怨道。
大厅外一阵喧哗。很显然，有位犯人对国王的正义相当缺乏信心，而国王半点儿也没怪罪——他自己也满肚子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