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据说关于你的消息将在12月公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很想念你。
想和你说的事那么多,不知道从哪一件说起。
我想告诉你关于这个世界,这个对你来说并不存在的世界。奇怪的是,你的世界是存在的——对我而言是存在的,尽管你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各自处在不同的次元里。为什么你不了解我呢?呵呵,是因为你那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影。也没有奇幻小说。如果你了解我们这边的一切,该会多么惊异啊。
布兰,你挣扎在自己的狼梦和那个未知的可怕预言里。你身负家仇国恨。凛冬将至。可我只能坐着,等候你的命运。
那么久了,你也长了好些了吧。不再是那个8岁的小男孩了。
你知道,凛冬将至,这是多么美的句子。因为这个冬天不属于我。因为临冬城不属于我,我也不是史塔克家族一员。可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些家族箴言,像“听我怒吼”,像“高如荣誉”,像“生生不息”,像“血火同源”。我也喜欢家族传说和他们的豪言壮语,“灰海王”的后裔、葛雷乔伊的铁岛国王科瑞曾自夸道:“凡能闻到海水的气息,或听见浪涛声响的地方,皆为我的领土。”尽管你们为此争战。
而你,布兰,你争战的方式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还说不上来。我只是坐着,等候你的命运。
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命运如此重要,让我紧张。
布兰,你有没有见过小恶魔提利昂?我也挂念他。
他打完自己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仗后就身陷囹圄。他没有死——我知道,至少目前他是不会死的——可也不会太好过。雪伊仍然下落不明,他一定非常挂心她。要知道,这是我在你们世界中所认识的心肠最软的一个人,小恶魔提利昂。我真希望他还好好活着,转动他的小脑袋瓜,小胳膊小腿。这可怜的,可敬的侏儒。
你一定不知道艾莉亚和琼恩怎么样了吧?他们都很勇敢,像你一样勇敢,虽然这两种勇敢是不同的。艾莉亚还是个小姑娘,像你还是个小男孩一样。可她很快会长大的,也许现在已经长大了。一想到一个小姑娘,要这么一路颠簸衣不蔽体地长大,就让人心酸。没人能让她学会怎样做一个淑女,可有时候,做个淑女是重要的,尤其是,女孩子天生晓得该在哪里柔软,正如艾莉亚熟悉什么时候拔剑——可她只会拔剑。这是不应该的。若她能和琼恩哥哥一起生活,那多好啊。可现在他们谁也顾不了谁。你们兄弟姐妹散落在各处,白白让凯瑟琳揪心。
艾莉亚和琼恩,你不用担心,他们强壮得很。
倒是罗柏,有机会的话,你该去看看他。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强。一个人越来越硬,也可能意味着越来越脆。没有人真正了解罗柏,因为他也不了解自己,或者因为不愿意,或者因为没有遇到对的时机。你们这个哥哥,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那可是整一座临冬城啊。在这样的乱世中背负一座城堡和城堡全部记忆的重量,太艰难了。凯瑟琳心疼他,但却爱莫能助。正如你们死去的父亲,以及你们的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对这些钢铁一般的男人来说,谁能向他们伸出援手呢。
若罗柏能够得到一位爱他敬他的妻子,并且与他一样刚强,他是幸运的。若不能,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那可怜的待嫁新娘,也许现在正躲在卧室中微笑,或哭泣。可她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全部的人类——大多数的人都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因而灰水望的人才会代代躲在沼泽里,居无定所,永远不使用固定的房屋。森林之子的灭亡是注定的,虽然有传说他们遗下了血脉。而你——你这被乌鸦琢破了前额的人,你知道这是祝福抑或诅咒?你夜夜做梦,梦见自己活在四条腿的兄弟的血液里。你重新长出——或者说,完全生出了新的四肢。你的第三只眼睛紧紧闭合,于是现在你用鼻子嗅。这只眼睛躲在前额的皮肤下隐隐作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布兰,我坐在这里,等候你的命运。
龙又在你们那个世界出现了,这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暴风降生”丹妮莉斯带着她的三条龙——现在还是幼儿——以及她的骑士、血盟卫和卡斯部众,正寻求各种途径重返旧大陆。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支没落皇族的小分队,会给现有世界的图景添上怎样的一笔——也许他们会将这世界撕裂。谁知道呢?对此,你有没有准备?
最初,刚认识丹妮莉斯时我曾为她的美貌着迷。龙族的后代简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得让人无法置信,即便她是那样落魄无助。可渐渐的,我觉得她是那么冰冷的一个人,尽管龙族的箴言是“血火同源”,可她的火里有寒冰。她的龙不是生于火,而是生于冰。这在坦格利安家族是前所未有的事。火能致死,火也能保生。可冰只能致死。她不了解,她的丈夫、她的卓戈,她的王,她的日和星——是被她杀死的,虽然死本来就是人的命运。她不知道她让自己的生命和爱结成了冰。那三条龙其实是诅咒,是死的阴影,是恐怖深渊。她不知道,她不了解。这可怜的女孩,她自“暴风中降生”,莫名其妙就肩负了这冰冷的命运。尽管现在她是卡丽熙,是女王,是龙之母,并且——日后将脚踏大地,可在我看来,她依然是那个无助的女孩。
她不知道。
布兰,我很想念你。其实我真想和你谈谈,关于我这个世界,这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可我无从谈起。
自然,它是一颗小星球,漂浮在无垠的太空,像你们那颗一样。它绕着太阳转,为厚厚的大气所拥裹,有大面积的水覆盖其上。是的,它还有森林、大陆、沙漠、高山、盆地,这些都和你们那个世界一样。这里的人们结群而居,却不只七大或七十大家族,而是千千亿。我们分布得很细碎,彼此陌生,不相来往。我们拥有很发达的交通工具,不是马,也不仅仅是船。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国王大道是那么短的一条路,可它却能让你们从一个国家去到另一个国家,再去下一个。我们的路很长很长,但我们能在天上飞,一瞬之间,从太阳以东,去到太阳以西。在我们这里发动一场战争是非常迅速的事。转眼间一座城堡便能化为灰烬。没有一座城堡是在哪一个人、哪一个家族的肩膀上。没有箴言,没有传说,没有豪言壮语。这里的冬天一点都不可怕。
这里没有森林之子,没有神木林,没有巨人,没有野人,也没有龙。这里的人不会做变狼的梦,更不会长出第三只眼睛。我们的学士压根不关心这一类的事。我们的学士也不会往脖子上套不同材质的项链,套上了也可以轻易取下来。我们没有真正的国王和族长,但却有更为庞大和强大的军队。他们不为荣誉而战。
你知道吗?在你打小从老奶妈的睡前故事,从鲁温师傅的书本、魔法药水和信鸦的往来里一点一点了解世界,在你从父亲和哥哥们的言谈举止里学习世界,在你从马背上、树上、屋顶上,从所有的高处观看和触摸世界,在你从这一切里成长起来时,我却一直沉湎于关于天空的幻想。因为天空不曾属于我。就像临冬城不属于我一样。像我不是史塔克或艾林或坦格利安家族的一员。我不知道你们世界的影像是怎样来到我的心里的,那么真切,每一个人都在眼前,虽然我从来、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可是布兰,我是那么的想念你。你知道吗?
其实,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你们那个世界,正如我不断想象自己像跳水一样跳进天空深处,游弋,便不再起来。
因为“凛冬将至”并不是我的冬天。
你的梦是关于预言的,关于未来的某些片断,关于真实的人和物,它在你的眼睛里、脑子里、心念和灵魂里,它在你的肩膀上,而我的梦是真正的无何他乡。
你曾经像那样从高处坠落,垂直坠落,掉进黑暗像被禁锢在史塔克的地底墓室中。乌鸦把你推下去,它要你学飞。因为你不相信自己会坠落,因而不知道自己能飞。你在你孩子气的跌破的伤口和泪水中哭泣。一瞬间你失去了每一个亲人的怀抱。你失去了你的腿,你不知道翅膀在哪里。
你被在前额埋进了一只看不见的眼睛。
从此你滑进梦里,只有在梦里你的小狼才能亲近你。夏天渐渐长进了你的血脉,像你融进它的血脉。你使用它的腿和鼻子。你奔跑,用它的狼吻撕咬。梦里你用那疼痛的眼睛看。布兰,你在一点点地长大。从前你的腿跑不远,虽然你以为没有你攀爬不上的高处。你真正开始跑是在腿断了之后。
你知道翅膀在哪里吗?——“飞行”指的是这个:人用眼睛跑,用心看,用腿来飞。你跑得越来越远了,看得越来越宽阔,飞得越来越高。
布兰,你在成长,而我坐在这里,等候你的命运。
布兰,你的世界是我对天空所能怀有的最绮丽的梦。天空像水一样深。像火一样烫人,像冰一样让人恐惧。我思想着关于你的一切,关于你的冰和火。我在等候信鸦。也许,它已经来了。实际上它早就琢破了我的屋顶。
你知道我为什么像这样长久坐着,长久地等候着,长久地在自己跌破的伤口和泪水中哭泣吗?
因为我的腿断了。
大概在三个月前,我第一次梦到狼。我不曾养狼,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在我的梦里像旋风般奔跑。我的断腿疼得像表面覆火、内里结冰似的钻心。
从此噩梦连连。
那时候我遇到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的信鸦让我害怕。
现在我懂得了。
布兰,他们说12月就能得到关于你的消息,是真的吗?
可我能等,我正等着,并且一直在等。
12月,凛冬将至。
让我们来看看,冬天的底部是冰还是火。天空是否如我们想象一样深远和不能企及。
到时候我们要比赛攀高。不是用手,不是用脚,而是用那眼不能见,口不能说的唯一的肢体。
白日里不能瞌睡,你我都知道,真正的梦是在人睁开第三只眼时才会出现。
我们要用眼睛跑,用心看,用腿来飞。
布兰,在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我们在彼此的故事里活着,等候各自的命运。
这样的故事,就叫“冰与火之歌”。对每一个真正投身的人来说,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史诗。能参与的人是幸福的。
终有一天,天与地会联结,火会将冰融化,人纷纷张开翅膀。
天空正如想象一般深远,但却在我们的翅膀顶端,被划出一道道没有尽头、连绵不止而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