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谦卑的骨头里也流淌着江河”,这样的题语让人怦然心动。话说每个人的选择必有他(她)的来处与因缘,喜欢这句话,也许只因自己是个小人物。
在葛亮的笔下,最有神采的恰恰也是一个个小人物。
据说《北鸢》讲的是一部家族史,当然,是更广大意义上的家族史,用陈思和教授的评语来讲,是半部民国史(自民国十五年至解放前夕)。但就我的理解而言,将它定义为家国史似乎更为恰当。家族史未免狭窄和局限了这本书所带来的事实传递。家与国从来如血肉相连,不可剥离。况且,《北鸢》之于我的观感而言,自始至终不像写实,反而是一本大书的写法。让人时时想起《京华烟云》,不也是在民国家事的屋檐下,最终走出了家国天下。再进一步,文史历来不分家,以文学笔法的书史,从来都更为鲜活耀眼,谁说《红楼梦》不可以看做是一部史书。
说了这么多,如果我们将《北鸢》跳出家族史的自我定位,倒是更松动和恰当些。
民国背景下,北方城市中几个大家族的兴衰磨难一幕幕上演。在军阀纷争、日寇践踏、反帝反封建、抗日救亡的纷纷攘攘中,旧式传统家庭、传统文化的艰难挣扎与风雨飘零,既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又有国难当前的威武不屈贫贱不移。
卢家男人家睦的“迂”是旁人没有的,而他的太太昭如恰恰欢喜这份“迂”,因为“世上的人,都太精灵了。”夫妻俩收养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婴儿取名文笙,也收容了昭如无所依傍的姐姐昭德。家睦说:长姐如母。人非草木,我卢家睦看她百年,原是分内事。
冯府女儿仁桢眼瞅着姐姐仁珏一步步离开家门,父亲还在雪地里着一袭长袍自顾自地吊嗓拉胡琴。
日寇入侵,举家逃难。大家族也罢,小百姓也罢,都如蝼蚁一般让人践踏。旧时种种,恍如隔世。国将不国何以家为?热血儿女的一腔忠魂至此喷薄。
葛亮骨子里是有着一些优越的,且不说书中的人物在历史上大多有真实的影射。当然,也许是观者的感受。就拿整个故事因之发端的卢家太太昭如收养的那个婴儿文笙来说,虽然很瘦,但“却不是三根筋挑个头的穷肚饿嗉相。而有些落难公子的样貌。”在逃难的火车上,昭如也看那女子“气度与言语不俗”。
对写作者来说,文化与教养也是某种障。在这样的格调里拘着,书的前三分之一处写得也是文着、雅着的,颇有旧式格调和文风,但就是有些穿不进渗不透的隔膜。就像男女主人公文笙和仁桢,以及全书总起的卢家太太昭如,到了仍是有些温吞吞的面目模糊。但从“本命”一章起,全书的文风渐渐有了变化,或许,血的味道是可以打破一些温和的。至此,方觉葛亮的内心澎湃。
女人、配角整体跃居男人、主角之上,熠熠闪光。
仁珏的父亲冯明焕“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无内容”,而深爱他的戏子言秋凰却美得眼睛里都有“跌宕”;
扎风筝的龙师傅只因卢老爷的“鱼渔俱授”之恩,为卢家公子文笙扎制风筝一岁一只,至死不变;
在土匪的暴虐面前,“人们不再发声”,老妇昭德却“如闪电般冲出”,谁知之前早已写下“一身零丁,入土为安”;
蛮蛮和亲娘,双双远行……
这些文字。难免血腥,但有血性。
风雨飘摇,风筝仍能扶摇直上。北国的风筝,是经得起这些疾风骤雨的。只要一根线紧紧握在手里,它就在人们心里。
即便身处沟渠,流淌着热血的心里,仍自有大江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