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后帝国”时代
(476年— )
“东边”的长手
西罗马帝国本土意大利半岛,因为彻底贯彻了米兰主教圣安波罗修的振兴措施,居民成了清一色的天主教派基督教徒。意大利半岛在帝国灭亡后成为“异端”统治的国家。不过,在意大利,身为天主教徒的罗马人却不遗余力地配合阿里乌斯派的“异端”蛮族进行统治。卡西多里乌斯也是一位身为天主教徒却一直与狄奥多里克合作的人。50年过去了,上至元老院元老、国家公务员,下至老百姓,并没有对这种“正统”与“异端”的共存感到任何不便,甚至有过这样的事情:在选举罗马主教(现已是教皇)时,候选人之间发生纷争无法收场,天主教派的罗马教会请求狄奥多里克出面协调。于是,决定天主教主教的选举由于狄奥多里克的协调而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第二年,即公元526年,波爱修斯被处以斩首刑。这年8月末狄奥多里克也已去世,没有人知道对波爱修斯的死刑执行是在此前还是在此后。
有一个名叫波爱修斯的罗马人,和卡西多里乌斯一样不遗余力地配合狄奥多里克的统治,两人年龄也相差无几。但无论是出身还是资产,他都优于卡西多里乌斯。他属于罗马第一富豪阿尼基亚家族,与堪称罗马元老院阶级“门面”的叙马库斯家族关系深厚。他早年丧父后一直由叙马库斯家抚养,后来又娶了叙马库斯的女儿。总之,在成为被统治者的罗马人中,他是一位“代表选手”。
要把自己信仰以外九九藏书网的所有宗教都打成“异端”予以排斥的想法,天主教派基督教徒要比阿里乌斯派基督教徒更为强烈。阿里乌斯派的奥多亚克、狄奥多里克对其统治下的意大利天主教徒的信仰未进行任何干涉。我认为,这里的原因是,虽然同为基督教徒,但阿里乌斯派有肚量承认与自己不同的信仰。北非属于例外。天主教国度北非在被阿里乌斯派的汪达尔人征服以后,一直受到天主教徒迫害的“异端”多纳图主义者加入了统治者一边,这是一种特殊情况。
但是,由于事关元老院元老,就不能草草了事。狄奥多里克在统治意大利时把保留既有势力作为第一政略,而且坚信这一政略已获成功。对他而言,这个问题尤为重大。于是,全体重臣被召集到正在帕维亚的狄奥多里克身边,似乎要召开阁僚会议,讨论如何处理这一重大问题,而不像是要诉诸审判。事件就发生在这时。
45岁的波爱修斯思考着哲学的慰藉赴死,而狄奥多里克则是在33年的统治之后才走完了自己72岁的人生。可是,他死得安心吗?他步入老年还在担心东罗马帝国的态度。自己后继无人,这也在行将就木的狄奥多里克心中投下阴影。
然而,既然宗教、信仰之类是不属于理性范畴的事物,就必定会出现一些人,他们会认为仅仅“没有什么不便”的共存是违背神意的背信行为,必须予以弹劾。对持有这种想法的九*九*藏*书*网人来说,接受异端阿里乌斯派的统治就是背信行为,只有排除这种统治,回归到坚持基督教真正教义的天主教派的立场,才是接受神意的生活。
这句话激怒了年过七旬的狄奥多里克。我们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是因为他年老焦虑,还是因为被信赖的人背叛,或是因为对过去30年一直避免刺激东罗马帝国的努力就要因为一小撮狂热分子前功尽弃而感到愤怒,也许这些原因兼而有之。尽管这只是一个名叫基普里安的间谍带来的消息而已,这时却被当成了可信度极高的情报。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半个世纪里,意大利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尽管这是为了不刺激天主教派势力强大的东罗马帝国而采用的策略,但天主教派与阿里乌斯派的共存是成功的。
狄奥多里克有女儿,却没有儿子。他把一个女儿阿玛拉桑夏嫁给一个同为东哥特人的男子,想把这个男子立为接班人。但这个名叫尤塔里克的男子偏好纯日耳曼血统主义,厌恶罗马人,且毫不掩饰。对靠与罗马人共存而生存的东哥特王国来说,他不可能是一个合适的继承者,这在一段时期里成了狄奥多里克的心病。幸而这个纯日耳曼血统主义者很早就过世了。可是,他与阿玛拉桑夏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将继承狄奥多里克,但他年纪尚幼,实际统治只能由母亲阿玛拉桑夏代劳。然而,哥特人非常厌恶女人统治。九_九_藏_书_网
此外,他还是一位拥有符合其身份的学识和教养之人,虽然身为天主教徒,却有着穷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强烈欲望,在这方面著述颇丰。他也和卡西多里乌斯一样,被狄奥多里克封为“贵族”以后历任国家要职,一直是狄奥多里克信赖的有能力的家臣之一。
但是,波爱修斯接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可是,延续了20年之久的良好关系到了公元525年突然瓦解。那年,有一位名叫亚尔比努斯的元老院元老被告发,说他私通东罗马帝国皇帝,策划为把意大利的天主教徒从阿里乌斯派的统治之下解放出来而进攻意大利。秘密调查者称发现了确凿证据。但证据及其真伪不详,甚至搞不清究竟亚尔比努斯只是在脑子里想过让东罗马帝国解放意大利的天主教会,还是已经与东罗马帝国有实际行动。
当时有一个官名叫“Magister Officioru”,地位类似于内阁官房长官。担任这个官职的是波爱修斯。我们不知道他究竟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总之,这位波爱修斯在狄奥多里克面前为亚尔比努斯进行了大胆的辩护。他说:
西罗马帝国存在的时候,和东罗马帝国一样是天主教派基督教国家。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统治者奥多亚克、狄奥多里克是阿里乌斯派,而被统治者是天主教派,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半个世纪。从信仰正统与否的意义方面来看,在长达半九_九_藏_书_网个世纪的时间里,被打成“异端”而一直受到排斥的人一直统治着这里。
自称“意大利王”的狄奥多里克重视在与自称“法兰克王”“西班牙王”的日耳曼系蛮族出身的国王之间构筑友好关系。他听从波爱修斯的进言,选拔优秀的竖琴演奏家作为礼物送给法兰克王,又挑选日晷和滴漏赠送给勃艮第王。对狄奥多里克而言,波爱修斯是可胜任官房长官的重臣,同时也是负责外交的辅佐官。波爱修斯一方面协助这位蛮族出身的国王统治意大利,另一方面也花精力投入古典研究。卡西多里乌斯留有赞赏波爱修斯这方面研究成果的论文。对日耳曼系的国王狄奥多里克而言,罗马人卡西多里乌斯和波爱修斯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而值得信赖的合作者。
如果亚尔比努斯有罪,那我也是同罪,全体元老院元老也都是同罪。而如果亚尔比努斯无罪,我和其他元老院元老也都无罪。
然而,结果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不仅亚尔比努斯获罪,波爱修斯也被定为同罪,被幽禁在帕维亚的一座高塔中,既未审判,也没有立即处决。幽禁持续了一年。在幽禁中,波爱修斯撰写了题为《哲学的慰藉》(De consolatione philosophiae)九_九_藏_书_网的作品。在他为数众多的作品中,这部著作最为读者喜爱。
不过,就算我知道亚尔比努斯策划了这个所谓的阴谋,我可能也不会报告。
继承人的重要性在于,他决定了以往成就的业绩今后是会发扬光大,还是会挥霍殆尽。可以想象到72岁去世时狄奥多里克内心的抑郁。他曾在君士坦丁堡做了10年的人质,尽管那时年纪尚幼,但已对东罗马帝国的一切了如指掌。正是这样,他也许早已看到了这只从“东边”渐渐伸过来的长手,尽管眼下还影影绰绰。这时,东罗马帝国的查士丁尼还只是一位对皇帝有影响的人。然而,狄奥多里克死后仅一年,他就正式登上了皇位。
这种人在狄奥多里克统治的30年间一直存在,但没有一次成为多数派,在接受阿里乌斯派统治的天主教会中一直处于孤立地位。这并不是因为意大利的天主教徒不听他们的主张,而只是因为东罗马帝国优先处理自己的问题,根本没有余力考虑打着打倒阿里乌斯派的旗号进攻意大利。可是,到了狄奥多里克的统治接近尾声的公元525年前后,东罗马帝国的情况开始改变。现任皇帝查士丁的外甥、被视为下任皇帝的查士丁尼在东罗马帝国内部的势力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