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不是用来改变命运,而是用来自掘坟墓的。
薄姬是魏王豹的后宫。相士许负预言她必生天子,魏王豹自然美滋滋:妾侍的儿子是天子,自己还用说么?他在楚汉间摇摆不定,韩信破魏,他被虏至荥阳,为周苛所杀。薄姬没入后宫,管夫人和赵子儿的一句玩笑话让刘邦心血来潮“幸”了她一次,就有了孩子。因为和“宠”不沾边,得以逃脱吕后魔爪,随儿子就国。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吕氏灭亡,代王刘恒被立为天子,也就是汉文帝。许负的预言实现了,只是和魏王豹一点关系都没有。
秦始皇知道了“亡秦者胡也”的预言,北筑长城以备匈奴,葬送秦朝的却是他的儿子胡亥。“十八子亡隋”这条预言让杨坚杨广父子心惊肉跳,干掉了不少姓李的贵族臣僚,最后李渊篡位成功。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也被预言耍了。《旧唐书》:“贞观初,太白频昼见,太史占曰:“女主昌。”又有谣言:“当有女主王者。”太宗恶之。时君羡为左武卫将军,在玄武门……君羡自称小名“五娘子”,太宗愕然……又以君羡封邑及属县皆有“武”字,深恶之。”于是找个借口把李君羡干掉,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
谶纬也罢,民谣也罢,卜辞也罢,一定得迷迷糊糊,留下了颠倒解释的空间。你知道啥叫“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么?聪明如曹孟德,也得等到夏侯渊死在黄忠之手才来郁闷。更绝的是,因为对预言的防范,直接促成了预言成真。筑长城损耗民力过巨,就是“戍卒叫,函谷举”的诱因之一。如果不是听到“弧箕服,实亡周国”的谣言,周宣王就不会下令捕杀卖“弧箕服”的,那对老夫妻就不会逃到城外,也就不会那么碰巧收养了个被抛弃的女婴并抱着她跑到褒,也许就不会有烽火戏诸侯这回事?
总之这些关于预言的故事,不管是“举大事”之前造舆论的,还是“举大事”之后证明自己合法性的,无非是告诉你一个真理:天数不可违。照说聪明人不会信这个,但看看上面说的那些聪明人怎样?只因利害攸关,最后就不由得就信起来了。光武帝刘秀起先是个聪明人,用图谶来替自己造势。可惜后来他和他的子孙们就不怎么聪明了,整个东汉都被谶纬之说搞得乌烟瘴气。
回到《冰与火之歌》,乔弗里和瑟曦是公认的蠢物。小乔结合了“坏小孩”和“暴君”的一切蠢与坏,只能归于先天基因的疯狂。但瑟曦不是。故事开始的时候,劳勃不爱她,但她看似委曲求全,实际还是把劳勃控制在手里。短短时间里,能把开国君主(劳勃很聪明的,他只是不耐烦)和深受爱戴的首相接连干掉,虽是各个阴谋家的合力,到底是她居中掌控。她毒辣,却不至愚蠢。到了第三、四卷,她的蠢行却一桩接一桩。故事开始以她的视角来展开,她内心的动机也被慢慢挖掘出来。她一生的悲剧,就是从巫姬的三个预言开始的。她竭尽全力来阻止最后一个预言成真,结果是加速了预言成真。
如果不是那三个预言,就难理解她恶毒的动机。她是皇后了呀,生活放纵的劳勃肯定死在她前头,小乔肯定登上王座,她也肯定成为太后,早一天晚一天就那么重要?害怕小乔血统被曝光似乎是原因,但骇人听闻的秘密固然直接葬送了奈德性命,随着五王之战展开,这个秘密早就被人猜出并且四处传扬,君临城照旧俨然正统。因为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挑战者实力不够,秘密就无从伤害她。她之所以这么暴虐,是基于内心极度的恐惧。她一生努力做的,就是不惜代价把一切潜在敌人及早清除。
她也曾如珊莎天真地期望幸福的降临。谁敢说凯岩城后裔、泰温公爵大人千金、有着一头金发碧眼的她没有做美梦的资格?如果她嫁给雷加,那个用剑征服了举国骑士、用竖琴征服举国少女的王子,她的一生怎么会是这样子?但巫姬嘲弄了她的梦想。“你不会嫁给王子,你会嫁给国王。”疯王傲慢地拒绝了父亲的提亲,把凯岩城逼到了“叛逆”一边,最终她作为政治筹码嫁给了和她格格不入的国王劳勃。“我和国王会不会有孩子?”“会,他有16个,你有3个”。精力旺盛的劳勃是私生子制造机,而她得到三个乱伦产物。每一句看似幸福的预兆都成了最恶毒的诅咒。她的前半生都被预言摁在那里了,她就极力阻止最后一个预言成真:比你更年轻美貌的女人将夺走你的一切,你的孩子都会在黄金裹尸布里死去,VALONQAR(意思“兄弟”的异邦词汇)会杀了你。
小乔的死,让她彻底疯狂了。于是她把一切潜在盟友逼成了敌人。如果不是把小恶魔认定为预言执行者,她本可以把国政托付给强有力的父亲和聪明绝顶的弟弟的。她坚决置提利昂于死地,导致詹姆偷偷放掉了弟弟,弟弟一怒之下干掉了父亲,她丧失了左膀右臂,还逼走了叔叔,冷落了詹姆,组织小丑和白痴组成御前会议,提前和玛格丽特家族展开对决,最大蠢行莫过于允许教会重建武装,把几代国王费力关起来的魔鬼直接放出了地狱。她总是微笑着,胸有成竹地拨弄一切,仿佛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但她的伎俩,充其量只是女人的怨毒和机灵,却没有一点政治家的远见和气度。蠢人的心机最终不过是自掘坟墓,她毁掉了五王之战后暂时的稳定,提前葬送了铁王座和自己与孩子们的性命。
预言是欺骗,预言是自掘坟墓。我估计最后杀掉她的不是她怀着刻骨怨毒念叨的提利昂,可能是她的影子和情人詹姆,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她根本想不到却合乎预言的人。
其实不必笑话瑟曦。马丁似乎在借她来嘲弄世人:恐惧必然成真,幸福最终降临时必然不是期望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