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圣
小吏虽不服气,但在赶路途中和心觉辩解只会更浪费时间,万一迟到,挨骂的是小吏自己。
“让你包办,我就安心了。”
晴明回头拍了两次手掌,唤道:
心觉让婴儿躺在外廊上,舔了舔被尿沾湿的手指,接着为婴儿处理大小便。
夜更深了,月亮自中天西移时,出现了一只不知来自何处的大白狗。
“哦,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女子如此说。
“他太耿直了。”保宪答。
曾师事文章博士菅原文时,成为文章得业生,自己也在宫廷任职文章博士。然而,有一天,他突然起了向佛之心,皈依佛门,落发出家。
心觉见状,当下奔往河滩,问对方:
“你不去吗?”
“那婴儿是我往访的一名女子生下的孩子,他出生后第八天,突然自家里失踪了。”
“因为我想和你这样一起喝酒,博雅……”
“可是,我怎么问?保宪大人此刻不在这里啊?”
“是。”
“那个名叫平伊之的男人来这儿时,这只狗对他狂吠。只有这件事令我很在意。”
“是。”
“成为佛门子弟后,首要条件是信仰,而非才能。缺乏才能的人也能终其佛道。但是,我们阴阳道有时必须仰赖才能。阴阳师必须具有看得见‘某者’或看透天地间道理的才能,有时,技能与法力强弱比信仰更重要……”
但是,这些事在平常也办得到,更已经在实践了。何况这些善事只适用在碰巧遇见自己的人身上。
“是。”保宪点头道。
心觉抱着婴儿挨近晴明。
“真的有这种事……”
晴明微笑着伸手抓起盘子上剩下的香鱼。
五
因为饭菜已经被抢光了。
白云漂浮在梅雨期过后的天空中。
“是的。”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狗群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却并非听进了心觉的劝说。
景清觉得那男婴很可怜,却因有急事在身,没空理睬,于是视而不见地离去。
第二天早上——
心觉说此话时,婴儿张开双眼。
“你说什么?”博雅望着晴明。
“来,饭做好了。你尽情吃吧。”
保宪用右手食指搔着头答。
心觉“嗯”、“嗯”地连连点头。
景清握紧佩在腰上的长刀。
“唔……”心觉点头:“既然如此,那个名叫平伊之的男人,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晴明只是点头赞同。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这只狗在前世或许曾当过这孩子的母亲。既然它不允许你们领回孩子,我就不能把孩子交给你们。”
“那只狗呢?”
“我们不对天祝告。”
“你聼好,无论人也好,马也好,几乎所有活在这世上的生物都是经过生死轮回而来的。这匹马也是,它在某个前世说不定正是你的父母。不,应该说,你父亲或母亲再度投胎来到这世上,这辈子成为马也说不定。或许他们在生为人时,由于太宠爱你这个孩子,为弥补他们犯下的执著之罪,所以这辈子投胎为马。若是如此,你刚才的行为等于在拍打对你有大恩的双亲的屁股。”
“心觉上人的名字本来叫贺茂保胤……”
能给别人带来好处的行为,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行为——这才是僧人应采取的行动吧?
“是。”
“我想,你在前世一定是个很贪婪的人,不但给别人吃了脏东西,还做了很多坏事吧。因此你在令世才会投胎为动物,不得不吃别人的粪便。”
“意思是:那位贵人往访你的住处,你生了孩子,但有个会在你家做事的下人拐走那孩子,打算利用孩子向你们勒索钱财吗……”
“说极端点,佛道不需要才能。佛门子弟只须拄着一根名叫信仰的拐杖,即能终其佛道。”
池子附近的绣球花开着淡紫色花朵。
“嗯。”
“是要我出手吗?”
僧人大吃一惊,继续偷看,心觉也继续对狗说话。
女子声音低沉,却充满诚意。
心觉用眼神示意,白狗即跳上外廊。
住在隔壁房的僧人看到心觉煮了一锅饭,还添了青菜和鱼干。
“大致如此。”
“简单说来,就是发生了上述这种事。”保宪对博雅说。
晴明低语。
“是什么事呢?能不能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好让我也听得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保宪喃喃自语,以优雅的步履走过来。
某日——
为何这男婴能逃过野狗之劫活下来呢?
“我是说,这件事由你插手来管比较能完满解决,晴明……”
而这时的景清,正以为或许真正的家长已经前来,带孩子回去了。
景清在嵯峨办完事,归途再度路经达智门时,发现那男婴依旧躺在原地,而且还活着。
“世人都认为心觉上人是保宪大人的弟弟,其实他是保宪大人的哥哥。”
心觉还未说毕,晴明立即插口:
“嗯。”
景清打算带男婴回家,再次前往达智门。抵达目的地时,景清大吃一惊。
“他拐走刚出生的孩子,打算敲诈我们。”
“你不能成圣人吗?”
当时在河滩进行祛邪仪式的法师阴阳师,刚九-九-藏-书-网好头上也戴着一顶纸糊帽子。
“晴明啊,坦白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事实到底如何。我不但看不见白殉在前世是否真是孩子的母亲,也不知道答案。只是,去相信这世上的所有生物都是由这样的关系一以贯之……并仰赖这点,是我佛门弟子之道。可是,孩子明明有今生的父母,我不能以前世的父母为由,硬让亲子生离……”
隔天早上,他前往达智门采看,想不到那男婴竟然还活着。
“只要想到它们或许是自己的父母,那么无论是马或狗,都会加以疼爱吧……”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了……”
“是曾经在我宅子里做事的家仆。”女子答:“因为他闯出几件祸事,我辞退了他,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佛道要求神拜佛。”
“梶原景清大人到处向人诉说这件怪事,结果出现一名男人自称家长。”
这时代的狗,惯常吃人排泄出来的粪便,只要有人进茅厕,狗也会跟着进茅厕,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
心觉似乎在向某人致歉。
“而且,我哥哥比其他人更深知这点。”
说毕,再朝着庭院抛出香鱼。
一
即便分送衣食给这些人,也不过是一时的功德而已,过不了多久,人们大概又会陷于忍饥挨饿的处境中。
“这位法师大人,您是不是疯了?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有欠冷静。”
“再说,我当初成为僧人,也并非因为起心向佛,打算修心炼身成为圣人。虽然我打扮成僧人模样,但日常生活和俗人没两样。我并非自愿这么做,是逼不得已的。”
被蜜虫拉着手的女子来到心觉面前,止步后,轻轻俯首致意。
博雅听到晴明这句话,将酒杯送至唇边的手再度停顿。
大致说来,阴阳师有三种类型。一是在宫廷工作的阴阳师,另一是在民间为老百姓办事的阴阳师,第三种则是以播磨为据点的法师阴阳师。他们既非宫廷阴阳师,亦非一般阴阳师,而是僧人阴阳师。
晴明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心觉一旁。
“什么?是左大臣藤原……”
第二天早上——
那晚有月光。
那只猫喀喀地吃起香鱼,不一会儿即整条吞下。
“是……”
“是。”
“喂,快住手!快住手!”
晴明还未答话,保宪便先伸手端起杯子。
“不过,心觉大人失去了疼爱万分的孩子,此刻大概很寂寞吧。”
心觉的双眼掉落大粒泪珠。
博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点头道:
于是小吏只得温顺地俯首致歉。
但是,回到家办了各种杂事后,他又惦记起那个男婴。直至夜晚,那男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令他夜不安枕。
“什么事?”
“我们无法光靠僧人的身分过活,所以才学了阴阳道,勉强挣得每天够吃的食物。若不如此做,我们根本养不起妻子儿女。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靠不住了,假若再要求我们别做这行,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您说的都是事实,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三世诸佛的头上戴上纸糊帽子呀!既然您说基于生活贫苦才不得不如此做,那么这些都让您拿走吧!”
“晴明,我来此的目的,信中都已说明了。这事不是我能插手的……”
祓户神是濑织津比咩神、速开津比咩神、气吹户主神、速佐须良比咩神四神。
“晴明啊,可悲的是,我们须具备的才能不是信仰,而是怀疑。我们的才能是先怀疑物事的表面,再去追求物事内里的真实。”
保宪将盛满酒的酒杯咚地搁在窄廊上。
男子贺茂保宪自猫背跳到草地上后,猫立即缩小身形。变小的猫顺着保宪背部爬上左肩头,坐稳后,微微叫着。
屋檐下正好有块阴影,令庭院反射的阳光不会太耀眼。
“你是说,心觉上人的弟弟,贺茂保宪大人吗……”
“你怎么了?突然提到这种事……”
于是景清决定不带婴儿回家,打算等到夜晚,再躲在暗处观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心觉听后,冷不防一把揪住法师阴阳师的前襟,嚎啕痛哭起来。
“不过,晴明啊,你怎么知道平伊之有可疑之处?”
心觉向熟人借了一匹马,骑马出门,但迟迟未能抵达目的地。
景清本来打算把婴儿带回家收养,这回则感到很好奇。
正在给孩子喂奶水的白狗,扬起头,高兴得吠叫。
“不能说出那名字。要是把事情弄得更麻烦,就不好解决了……”
“你在令世必须像这样吃人从屁股挤出的脏东西,可能是前世九_九_藏_书_网因缘所致吧。”
博雅所说心觉的“闹事”,指的正是此事。
“好酒。晴明啊,上你这儿的好处,就是每次来都能喝到好酒……”
门下有弃婴。
“石藏寺?”
心觉当时如此说,并拒绝交出孩子。
另有一次,心觉住在一处名为石藏的地方时——
其他狗大概也闻到饭香,接三连三过来,你争我夺地吃起饭菜。
博雅端起酒杯欲送至唇边,却中途停住,开口道。
心觉边哭边劝,狗群却盆发狂吼乱叫。
“对不起,请您原谅……”
“是,上人说的很有道理。我一时失去了理智。”
女子双手顶着一件薄衣,盖住脸庞,但从其举止动作,可以看出她并非寻常女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不适合在泥土地上行走的夏季十二单衣,风中更飘荡着衣服的薰香。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否则保宪大人今晚怎么会亲自来这儿呢?”博雅问。
“我哥哥很讨厌我和我父亲。他似乎不喜欢阴阳师这职业。本来应该让我哥哥继承贺茂家的阴阳道,他却当了文学博士,最终还成为佛门子弟。为了继承贺茂家,我们只得对世人说,我是哥哥,他是弟弟。他出家并不是为了故意气我们,是出自真心,所以反倒更难解决……”
“嗯。”
两人正在喝酒。
“不过,有一件事令我不满。”
保宪点头,望了一眼睛明,继续说:
非常聪明。
六条院突然遣人来传唤住在东山如意的心觉。
博雅有点难为情地啜了酒,转头望向庭院。
婴儿在心觉怀中呼呼睡得很香。
白狗先察觉晴明和博雅,接着,老僧——心觉也察觉到晴明。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正在喝酒。
心觉拼命地说,但狗群不理他。
“石藏寺是……”
“为什么?”
白狗也跟着一起走,目前和婴儿都住在心觉的僧房。
白狗和男婴看上去很亲昵,虽然景清已经解开谜底,但他又不忍心为了带男婴回家而赶走狗,于是就此离开现场回家了。
“是。”
“不过,佛道是信仰。”
“我是那孩子的母亲。”女子说:“这回真是劳烦您照顾了……”
“晴明,怎么了?”
“我深深理解,我哥哥为何不容许那些半吊子的阴阳师或僧人,晴明……”
这正是心觉的道理。
三
“嗯。”
据说,心觉将在这赵旅程中所得的各种布施,一件不留地全给了那名法师阴阳师。
“喂,晴明,你别装蒜。你不是很清楚我和我哥哥之间关系如何吗?”
看来,心觉当时抱起婴儿后,就直接带回石藏了。
“是的。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保宪大人托我做的。”
心觉连忙从马背跳下,解开下摆,换上让家僮提着的法衣,拉正左右前襟后,跪坐在卒都婆前,不停礼拜。
心觉来来回回进了好几趟茅厕,住在隔壁僧房的僧人每次都听到类似水泼在盆子里的声音。
“您为何在成为佛门弟子后,竟然还以祈祷祓户神接收人间苦恼为由,不守如来戒规,戴上这顶纸糊帽子呢?这不是在制造无间地狱的罪业吗?太可悲了!您干脆杀死我吧!”
“这样就好……”
“至少什么?”
搁在窄廊的盘子上,盛着盐烤的鸭川香鱼。
“你先上来吧。”晴明催促。
保宪吐出一大口气。
“是我师傅贺茂忠行大人之子,也是保宪大人的胞兄。”
法师阴阳师好不容易才扭下被揪住的前襟,愕然地望着心觉。
“话虽如此……”
“那还用说,去心觉大人的住处。”
“正是。”
“唔。”
那男人名叫平伊之,住在西京。
“唔,唔……”
他自律行为,清心寡欲度日,诵读经典——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也是僧人活在这世上的基本教条。但除此之外,僧人又到底该做些什么?
“更难解决?”博雅问。
心觉眯着眼望着老狗。
“我一心一意想见孩子,并认为应该亲自向心觉大人致谢,才来到此地。”
僧人觉得奇怪,难道茅厕里还有别人?僧人从围在茅厕四周的木板墙缝隙偷看,这才发现心觉面前有一只老狗。
第二天——
在所有功德中,到底什么事算第一呢?
蕺菜。
绣球花丛沙沙作响,花丛后面跳出一只小牛般大小的黑色动物,在半空中咬住香鱼。
心觉再对马如此说,然后跨上马背。
有个名叫梶原景清的人,某日欲前往嵯峨办事,当天早上,他路过这道门时,听到婴儿哭声。仔细一看,原来有名出生约莫十天的可爱男婴,被丢弃在门下。
两天后,晴明和博雅一起前往东山石藏寺。
“不过,你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前世中,可能当过我的父亲,也可能当过我的母亲。正因为如此,我才每天给你粪便吃,可是这几天,我在拉肚子,无法让你吃正常的粪便……”
“只是,在‘耿直’这方面的才能,以及在‘坚信某事’这方面的才能,他比任何人都强……”
法师阴阳师一连叠声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请托祛邪的人们,也因事发突然,手足无措。
“是……”
假若就这样带婴儿回家,他将永远无法得知婴儿为何能活着度过夜晚。
“是谁?”
“比起前世的父母,今生的父母不是更重要吗?”
“走。”
“……”
景清和伊之得知此事后,特地前往石藏,打算领回孩九_九_藏_书_网子,但不知为何,白狗似乎不愿意交出孩子,对伊之狂吠不已。
“是……”
“怎么了,博雅?”
法师阴阳师说的是实话。
晴明穿着宽松的白色狩衣,背倚柱子观看庭院。
四
刚好是屋檐下的背阴处。
“博雅大人,久违了……”
空了的酒杯还未搁下,蜜夜便又为保宪斟上酒。
一路上,马若要撒尿,心觉就让它撒;马若要拉屎,心觉也让它拉;马若止步吃草,心觉便停止前进,让马吃个够。
那天夜晚,心觉恰好出门办事,深夜路过达智门时,看到门下有只大白狗正在给婴儿喂奶。
“蜜虫,带到这儿来……”
这样不行啊——
鸭跖草。
“嗯,不能。对我来说,我绝对无法为了某事而舍弃自我地活在这世上。”
博雅坐在晴明宅邸窄廊上,说道。
之后——
“……”
“结果查出伊之之前做事的宅琅,并得知那宅邸有个孩子刚出生,而且和饲养的狗一起失踪的事吗……”
“是我宅子饲养的狗,名叫金刚。自孩子失踪那天起,它也一起失踪了,没想到它竟从伊之手中夺回孩子,并给孩子喂奶,代我哺育,我真的对它感激不尽。”
再仔细端详,这男婴不但没在哭泣,脸色也很丰润。
伊之如此说。
那么,“诸功德中,何者为最?”
老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是。”
可是,他没有钱。
“话说回来,就算狗和主人之间感情很好,狗竟会那样哺育人类的孩子,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心觉说到做到。
除非马吃腻了,否则心觉不会继续前进。他就待在原地让马尽情吃草。
“我很疼爱这孩子,非常非常疼爱。”
他在窄廊前止步,俯首道安。
“梶原大人平日很关照我。我也很想帮他忙,可是,如果我插手了,恐怕会把事情弄僵。”
“我想让心觉大人见某人。我花了两天才寻到对方,所以拖延到今日才来拜访。”
“然而,倘若归根究柢,佛道和阴阳道都是同样存在轮咒之中的。”
结果,附近几只狗也挨过来,把老狗挤到一边,吃起老狗的饭菜。
“您是……”心觉问。
酒杯空了时,蜜夜会分别往两人的杯子斟酒。
“晴明啊,我哥哥他……看不见我或你平日能看见的‘某者’……”
“这种事?”
“我们只是念咒,有时会对不存在于这世上的‘某者’下令,或拜托它们办事,但我们不对天祝告。”
“晴明啊,是不是保宪托你来的?”
“幸好是你。如果是别人,事情恐怕会拖得更久。”
“虽然我哥哥讨厌阴阳师,不过,晴明啊,他很喜欢你。”
“你说什么……”博雅提高声音。
这白狗将人类的弃婴当作自己的孩子,所以每夜都来喂奶吧?
伊之不知该怎么办,因太过悲伤而一筹莫展,这时,他听到梶原景清述说的事。
“我想你应该快到了……”晴明答。
但眼前这名男婴似乎逃过野狗之劫。
“保宪那小子,有时也会做些漂亮事……”
“在东山的石藏寺。”保宪答。
“嘶……”
“此地的人屡遭不幸,在下正在祈祷祓户神保佑。”法师阴阳师答。
“这件事就转到我头上来了,晴明……”保宪说。
于是众人重新搜寻孩子的去向,结果找到了。
处理完毕后,婴儿哭了起来。
“这是上天赐予的宝物,怎样?很可爱吧?”
本应还在原地的男婴,竟然失踪了。
博雅听晴明说着,总算喝干杯中的酒。
“我啊,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保宪那小子,非常羡慕。为了摆脱这种心境,我这辈子都过得很慌忙……”
法名为心觉。
“说不定,那是事实。”
晴明望着庭院,看似在侧耳倾听蝉声。
双眸发出金黄色亮光。
是遭遇了神隐?或是被天狗夺走了?四处搜寻也找不到孩子的踪迹。
“我可以带走吗?”
由于本性老实,成为僧人时,他经常自问:所谓僧人,到底是何种存在?身为僧人,在这世上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才算可贵?
您干脆杀死我吧——虽然心觉如此说,但法师阴阳师当然不能照办。
“我听说您是吹笛名家。”心觉站起,说道。
把婴儿搁在白狗身边,婴儿即主动吸吮白狗的奶水。
“您要我帮什么忙呢?”晴明问。
“看到你时,我便下定决心了。你来这里,不正表示当事人托梶原大人去拜托保宪,保宪再拜托你来解决这事吗?保宪为了我,顾全得如此周到,光这点就令我心满意足了……”
自己的生命有限。
是只大黑猫。
“我无法成为圣人,博雅……”
“你说吧。”
最后,它们彼此狂吠、互咬起来,狗和狗互相龇牙咧嘴,连踢带打,闹得很厉害。
心觉在播磨国某河滩,看见几个人围着一名法师阴阳师,正在安设好的祭坛前施行祛邪法术。
接着,保宪述说的详情大致如下。
心觉仰望上空,藏书网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
他们刚从石藏寺回来。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野狗虽聚集在男婴四周,却看似无意啃食男婴。
京城有许多野狗,若在往常,这类弃婴通常会在半夜被这些野狗咬死。
“啊?”
保宪感慨地说。
“前些日子,我听露子姬说,蝉在土中要生活好几年才能爬出地面,爬出后,竟然只能活十天左右……”
“哦,晴明,你来了……”
保宪登上窄廊,坐在晴明身旁。
宫廷外围有十二道门,其中有一道名为达智门。
“啊?”
所谓法师阴阳师,是打扮成僧侣的阴阳师,乍看之下和僧人毫无两样。
这其间,他不停对婴儿说话。
七
“哦,好吃吗?好吃吗?太好了,太好了。”
心觉似乎是基于此,才向狗致歉。
“是。”晴明老实地点头。
于是,这位老实人最终得出以下结论—自己能做的第一功德是建造佛堂、制作佛像。
因此心觉决定行走诸国,向各方人士募款。
心觉抱着婴儿说。
心觉眯着眼望着此光景,问晴明:
这只白拘毫不犹豫地挨近男婴。
“哎呀,这声音太猛了。对方腹泻得很严重,真可怜……”
“确实不对天祝告。”
景清暗忖,难道这白狗打算啃食男婴?岂知,白狗竟在男婴身旁躺下,宛若在寒冷夜晚为男婴保温似的,而且还让男婴吸吮自己的奶水。
还未说完整句话:心觉突然跳起来。
“把事情弄僵?”
也或许,给婴儿喂奶的大白狗,前世是婴儿的母亲?
如此这般那般地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儿,两人发现路边草丛中立着卒都婆。
“保宪大人和心觉大人是兄弟。能不能麻烦您代我们说情,拜托心觉大人把孩子还给我……”
“那只狗说不定在某个前世是那孩子的母亲。”
心觉把饭菜递到老狗面前。
六
保宪津津有味地饮尽杯中酒。
“但是,光凭怀疑,就能知道那么多吗?”
之前在此系列故事中提过,晴明的阴阳道师傅是阴阳博士贺茂忠行。
这位保胤是秀逸之才。
“这样实在太对不起你了。明天你不要吃我的粪便,我给你吃人吃的美食,让你吃个痛快。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关于这点……”
他肚子着凉,导致腹泻。
“似乎如此。”
那男婴裹着不算破旧的衣服,躺在草席上,怎么看都不像身分低微的奴仆贱民家的孩子。
发现这弃婴的白狗,虽然是只野狗,但它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很可能正在寻求代替品。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忧心觉上人。”
女子在产后没有恢复健康,加上失去孩子的心痛,于孩子失踪后第三天即过世。
“祓户神讨厌法师,因此我们在进行祛邪畿式时,都要戴这顶纸糊帽子。”
然而,佛堂和佛像在自己死后仍可以留在人间,直至未来,也可以引导人们走向佛教之道。
“法师,您在此地到底在做何事呢?”
心觉对狗如此说。
“晴明,我来了。”男子说。
婴儿望着晴明笑起来。
“好久不见了。”晴明俯首致意,再介绍博雅,“这位是源博雅大人……”
女子命自宅邸一起前来的随从在山下待命后,单独一人下了牛车,之后随着蜜虫一级一级登上石阶,好不容易才抵达此处。
心觉便从马背跳下,斥责小吏。
香鱼是千手忠辅于今天早上送至晴明宅邸的。
“是。”
“保宪大人不是说过了吗?我们阴阳师以怀疑为首……”
罗汉柏。
“哇,这回哭起来了。怎么了?肚子饿了吗……”
“我们必须去一趟。”
景清内心虽如此想,但他在嵯峨办的事还有许多善后工作必须回家操持安排,因此又置之不理离去了。
“唔,事情就是如此,博雅。”晴明苦笑道。
“晴明啊,你应该能理解吧。我们做的这行阴阳道工作,并非出自信仰。”
蝉在它有限的性命期间,竭尽全力地叫嚣着。
心觉低语,视线自上空移至地面。
这类法师阴阳师在进行祛邪仪式时,头上通常会戴一顶纸糊帽子。这顶纸糊帽子通称额乌帽或宝冠。额头贴着一张三角形的纸,正如在死人额上贴的纸那般。
“在这十天内,它们要恋爱、生子,然后死去……想到这点,我就觉得,蝉现在虽然叫得那么吵,但令人怜爱……”
“是。”
“我不是说今世的事。我是说,在这个生死轮回的世界中,往昔曾是你父母的人,万一今世变成这副模样,你该怎么办?就算它不是你父母,说不定在某个前世正是我父母。我一想到这点,总觉得很感激,每次骑它时,都在内心对它合掌,不胜惶恐地骑到它背上。它只不过在路边吃草而已,你凭什么打它呢?”
有名男子侧身坐在猫背上。
“怪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哎哟,撒尿了,撤尿了。”心觉欢喜地道。
保宪望着晴明。
“你带走这孩子吧。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本来打算在今天给这孩子取名。我这么疼爱这孩子,万一99lib•net再取了名,大概会更舍不得这孩子离去。”
“走。”
席上已备好新酒杯,保宪端起酒杯说:“我不客气了。”
酒杯内已盛满重新倒入的酒。
心觉见状,立即察知事态。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酷地对待马?”
正是保宪使役的式神猫又,名叫沙门。
蜜夜往酒杯内盛酒。
“有人自称是这男婴的家长。”
“这下我总算安心了,晴明……”
“担忧什么?”
景清借着月光观看了一会儿,男婴四周果然聚集了很多野狗。
不冷不热的风适当地拂掉肌肤上冒出的汗。
“……”
“是。”
“哎呀,原来竟然有这种事……”
“大概吧……”博雅点头。
二
“保宪大人,虽然我听不懂两位在说什么,但是不是和那位心觉上人有关呢……”博雅问。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景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只白狗每夜来喂奶水,所以男婴才能活下来?
庭院宛如原野。
自中午起,晴明和博雅便以香鱼佐酒小酌。
“不,我也没有把握。只是,我听说那只名叫金刚的白狗对伊之狂吠,这点令我感到可疑,所以派人去调查了伊之的事情……”
“至少心觉大人如此相信吧。”晴明答。
晴明背后的树荫下,出现了一名被蜜虫拉着袖子的女子。
僧人内心如此想时,竟听到茅厕中传来声音。
门下只剩下一张男婴躺过的草席。
“晴明啊……”
“只要想到那些蝉或许是自己的父母,免不了会心生怜爱吧。”
“喂,你们虽然命中注定今世投胎为狗,但你们别忘了自己在往昔也是人。这样太丢脸了,太可耻了。你们为什么非打架不可呢?为什么不能好好分享饭菜呢……”
“我不知道事实如何,但我哥哥心觉似乎深信不疑。”保宪说。
不仅法师阴阳师本人,连聘请法师祛邪的在场数人,都吓一大跳。
“我也这么认为。”
“晴明啊,你在担忧心觉上人什么事呢?”
“可是,您头上为何戴那顶纸糊帽子?”
“孩子在我哥哥心觉的住处。”
女子说毕,在薄衣内抹去掉落的眼泪。
博雅已将酒杯搁在窄廊上,视线移向晴明。
“现在正叫得热热闹闹的蝉,那声音,似乎也会让人油然生起怜爱之心……”
阳光从树枝隙间射下,蝉声如上千万的小石子在光线中不停降落,两人穿过小径,前方可见心觉的僧房。
晴明说,贺茂保宪是忠行的儿子,而保宪的哥哥是前游的保胤。
“去哪里?”
“是吗?”
晴明在心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据说,梶原景清和伊之两人来到保宪住处,伊之向保宪如此哭诉。
“你带走吧,晴明……”
“这回多亏了保宪,我才能见到久违不见的你……”
当天夜晚,景清躲在一面坍塌的土墙后。
这道门位于宫廷东北方。
各式各样的野草紧密茂盛。不过,这些野草似乎并非完全自生自灭,因为庭院看上去并不荒芜。草丛间可见让人行走的踏脚石,顺着这些踏脚石可以抵达庭院的池子。
他转头望向晴明,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
猫尾末端分岔成两绛。
黑色的大眼睛仰望着晴明。眼眸表面映着绿树林梢。
伊之遂出面认亲,但众人虽明白了男婴的父亲是伊之,但关键的男婴本身却不知去向。
蝉声此起彼落。
总有一天将离开这个人世。
有时牵马小吏为了让马跑快一点,会拍打马屁股。
对方说得有条有理,一般人听后,大概会就此作罢,心觉却不退让。
“他在那儿。”
这时,本来在树荫下的白狗已经来到众人身旁,抬头望着心觉怀中的婴儿。
那么,自己该做的是不是普及佛教教义呢?
每逢马想吃草或在路上看见卒都婆时,心觉都会如此做,结果在卯时(上午六点)出发,申时(下午五点过后)才抵达距离并不远的六条院。
夏天刚开幕。
“一定是我的孩子。”
“可、可是……”
“是吧,是吧。”
“孩子在哪里?”博雅问保宪。
院子树荫下有一只白狗,树荫对面的外廊上坐着一位半老僧人,僧人怀中抱着个看似出生尚未足月的婴儿。
“哎呀,实在很抱歉,实在太感谢了。”
心觉说后,又潸然泪下。
“上人,您虽如此说,但我父母仍活在这世上。”
“我是说,说不定真的有。至少……”
对身边的人行善——倘若身边有穷人,即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对方;倘若身边有挨饿的人,即分送自己的食物给对方。自己只要拥有能维持生存的衣食便可。
“是。”
“听说他最近又闹事了……”
心觉得出的结论是修功德。
“没错。”保宪点头。
“什么事?”
“我也很怀念您。”
“你何必那么吃惊?凡是入佛门的人,或多或少不是都有这种观念吗……”
心觉撕破法师阴阳师戴的纸糊帽子,泪流满面地大喊:
博雅将酒杯自唇边移开,抬起脸时,晴明正在仰望天空飘动的浮云。
保宪轻盈地一口饮尽。
“不知上天下了什么处方,我哥哥缺乏步上阴阳道之路的才能……”
“有关这事,你去问保宪大人吧。”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确实很可爱。”晴明道。
“有酒啊……”
“晴明啊,你说的是心觉上人的事吗……”
在此先描述一下晴明此刻所说的贺茂保胤这位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