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15事件”
(前44年3月15日—前42年10月)
屋大维
安东尼在罗马日复一日地专心巩固自己的地位。刺杀集团中被派赴行省任总督的成员都早早地离开了罗马,遗嘱中没有被委任职务的布鲁图和卡西乌斯逐渐地往南方逃去,远离了罗马。无论西塞罗如何激励,布鲁图都终日只谈论哲学,不再过问政事。
在那不勒斯逗留期间,18岁的屋大维向恺撒派成员表明心迹,明确自己将继承亡“父”遗志的决心。接着为表明对亡父亲近之人的尊敬,他很快就拜访了住在附近别墅的西塞罗。虚荣的西塞罗看到这位年轻人充满敬意的举动,心中自是十分满足。
西塞罗在信中多次称屋大维为“孩子”。可能对于62岁的西塞罗来说,18岁的屋大维确实只是个孩子。不过,这个称谓对屋大维来说相当刺耳。
面对马提乌斯义正词严的斥责,西塞罗似乎也无颜继续阻挠。屋大维将纪念恺撒竞技大会定于恺撒诞生的7月进行,此时大体已经准备妥当。资金方面除了马提乌斯外,屋大维还争取到了另一位经济大鳄的支援,可以说屋大维基本上已经拥有整个罗马经济界,并以之作为后盾。在此形势下,安东尼即使想捣鬼也无处着手。罗马民众对这位18岁“孩子”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重视家族的罗马人认为力排阻挠为父尽孝之人,是值得称颂的。年仅18岁的屋大维,无须借助武力,漂亮地赢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以前恺撒从不干涉我拜访何人,也不干涉我接受谁的造访。即使我与他的政敌往来,他也从未流露过半分不快。与之相反的是,现在竟然有人不允许我为挚友遇害而悲伤,禁止我表达个人情感!这样践踏人性的独裁制度,断不能长期存续。若其不幸实现,我将退至远离罗马的罗得岛,远离独裁和干扰,怀着对恺撒的思念度过余生。
您的来信令我不胜欣喜,且无论内容为何,字里行间都满含着您对我的关心和亲厚。但我也不得不说您信的内容让我陷入了苦恼。我竟不知自己所行之事(指经济援助屋大维)会伤害到您那高贵的精神。
在恺撒与元老院的斗争中,我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边;在恺撒强渡卢比孔河时,我也并不认可他的行为,但我无法对好友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理。内战爆发后,为促成恺撒和庞培和谈,我曾多次秘密斡旋。(马提乌斯确曾在内战某一段时期,为双方间调停而积极奔走,终因庞培无意与恺撒一对一和谈而作罢。)
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屋大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国了。此前人们都认为他会躲在阿波罗尼亚。他遵照国家法律规定,并未带军队回国,但他也不是单枪匹马而来,阿格里帕等几人随侍左右。他从布林迪西登陆后沿阿庇亚大道北上,根据阿提库斯写给西塞罗的书信可知,他于4月16日到达其继父——前执政官——菲利普斯在那不勒斯的别墅。听说了这一消息的恺撒派成员纷纷从罗马赶赴那不勒斯,聚集在屋大维周围。
尽管我对您的尊敬不在任何人之下,但是我仍决意将我所行之事继续下去。因为这是我必须要尽的义务——即使这会成为对您意见的反驳。
屋大维
恺撒去世后,我受到多方面的指责。我为痛失挚友而悲伤,我为自己敬仰的伟人死于非命而悲愤不已,却不知这样也会遭受到众人的横加指责。
公元前46年年末到公元前45年年中,恺撒曾出兵西班牙击败庞培余党,史称孟达会战。当时17岁的屋大维执意从军,因而恺撒也将其带在身边出征。得胜回国后恺撒给刚满18岁的屋大维配备了一员良将——阿格里帕,并令其护卫屋大维前往阿波罗尼亚。
我既无法释怀恺撒为了盘活经济而让我们金融界人士蒙受损失,也无法忘记他让反对派继续住在罗马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的宽容精神。而正是这种宽容精神,让反对派有机会在3月15日将剑刺向他。
阿格里帕
此前,屋大维对恺撒会指定自己为继承人一事毫不知情。恺撒也没料到自己的离99lib•net世会如此之快,因此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遗嘱内容的一星半点。
恺撒的遇刺是许多人的噩梦,对屋大维而言更是晴天霹雳。得知噩耗,屋大维和大多数人一样陷入深深的悲痛中。不过,当恺撒遗嘱内容公布后,这位年轻人心中的感慨绝对是他自己独有的。
按照罗马传统,社会名流去世后,其子必须举行诸如戏剧、体育竞技等一系列纪念活动。举办活动自然需要经费,此外,恺撒遗嘱中也声明将给每位公民分赠300塞斯特斯。虽然屋大维生父远比恺撒富裕,但也不像克拉苏和庞培那样富可敌国。如果安东尼不归还恺撒金库,屋大维就没有能力举办这一系列纪念活动,无法履行作为恺撒养子的义务。
38岁的安东尼和西塞罗一样,都只把18岁的屋大维当成一个“孩子”。有着年龄和履历双重优势的安东尼相当傲慢。虽然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恺撒养子并有资格继承恺撒家族姓氏,但这一切都尚未正式实现。按照罗马规定,继承望族之名,首先要得到大祭司的认可,接着要获得公民大会的通过。现在的情况是,接替恺撒任大祭司的雷必达性格温顺,早在安东尼掌控之中;同时安东尼自任执政官,手握召集公民大会的权力。因此,安东尼早已决定要阻止屋大维正式成为恺撒“养子”,简单地说,就是要“耍滑”。
恺撒对屋大维的做法在古罗马上层阶级中并不罕见。仅凭这两件事,谁也不会想到恺撒打算立屋大维为继承人,而屋大维在罗马百姓中并无特殊声望,因此,当恺撒遗嘱公布后,大多数的罗马百姓都产生一个疑问——“屋大维是谁?”同样,大部分元老院阶级的人士也很疑惑——“为什么是屋大维?”
安东尼当然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归还金库。如果屋大维无法尽身为养子的义务,失望的公民自会认为他没有继承恺撒家族的资格,这正中安东尼下怀。
遗嘱中恺撒不仅指定屋大维为继任者,同时还指明收他为养子并继承恺撒家族姓氏,改名为“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屋大维”。屋大维的生父虽是元老院元老,但从其姓名“盖乌斯·屋大维乌斯”中便可看出其平民出身,并且,“屋大维”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小屋大维乌斯的意思,罗马人一听就知道其出身低微。正因如此,恺撒知道仅让屋大维以养子身份继九*九*藏*书*网承自己的事业肯定是不够的,因此费尽苦心地指定屋大维继承名门望族的姓氏,以抬高他的出身。恺撒的这份心意屋大维比谁都更清楚。因为恺撒的遗嘱让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官之子一跃而起,成了全罗马屈指可数的名门之后。
屋大维出生于地方小城韦莱特里,父亲曾是元老院元老。屋大维幼年丧父,母亲阿提娅不久改嫁。按照罗马惯例,女子改嫁通常不带与前夫生的孩子,因此,年幼的屋大维和姐姐一同由祖母尤利娅抚养。尤利娅是恺撒一母同胞的妹妹,其夫早亡,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她们是住在“苏布拉”的别墅,还是罗马市内大祭司的官邸,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年屋大维是在恺撒家中成长的。
回罗马后,屋大维立刻以尊长之礼拜访安东尼。他首先表明自己将继承恺撒遗志的决心,接着他要求安东尼归还私吞的恺撒金库。
年仅18岁的屋大维最初也一筹莫展。不过这位意志力坚定的“孩子”很快想到了办法,他打算拜访恺撒生前财力雄厚的好友,请他们提供资金支援。马提乌斯是拜访对象之一。恺撒遇刺后西塞罗就曾前往马提乌斯位于阿庇亚大道旁的别墅躲避风头。马提乌斯是属于骑士阶级中有经济实力的人,一贯以不关心政治的金融家自居。他修养极高,曾将荷马的《伊利亚特》译成拉丁文。恺撒的朋友尽管出身阶层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良好的教养。
我如何能像这帮忘恩负义之徒一样憎恨恺撒,为恺撒之死而欢欣鼓舞呢?或许他们会说:“今天我们不杀他,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他的手上。”
虽然如此,屋大维还拥有恺撒没有的特质——伪善。
但我不会将己之所欲强加于人,因此,我也不希望别人干涉我的情感,让我能为最敬爱最伟大的朋友魂归西天而尽情悲伤流泪。
他们指责我重私情而轻国益。明明是为国家利益扫清了障碍的高兴事,我却因为逝去的是自己的好友而流泪。恕我直言,我对那样的“高尚”言论毫无兴趣,我也没有那样高尚贤明的智慧。
虽然年少,但屋大维应该能感觉到舅爷对自九_九_藏_书_网己的关注,知道舅爷因自己军事能力不够突出,便精心挑选了良将阿格里帕随侍。正因如此,屋大维远征帕提亚前接受舅爷命令,先行前往阿波罗尼亚集结军队。
即使最后内战是以好友胜利告终,我也未曾因此而谋私利,反而因后来的金融改革蒙受了巨大损失。(恺撒为保证债务人能及时还清债务,人为剔除战后因通货膨胀产生的25%的价值,要求各债权人仍以战前的担保价值追债。这实际上造成了金融大鳄的不小损失。)
这是何等傲慢的言行!不仅不为犯下的杀人罪行而后悔,还不允许人们为死者悲伤流泪!连奴隶都有起码的喜怒哀乐自由啊!这些以终结暴君统治的解放者自居的人,是不是还想继续支配人民的情感自由?
西塞罗啊,您大概是因为听说我将为恺撒举行纪念竞技会提供资金援助而写信的吧。我坦白说,我只将其视为私事,并不带有政治目的。是我自己怀着敬意,为纪念伟大的朋友而做出的捐赠。说实话,我无法拒绝那位年轻人真诚的请求,同时我也为恺撒选了这样一位合适的继承人而感到无比欣喜。
屋大维在亡父恺撒亲信们的簇拥下从那不勒斯出发,沿着阿庇亚大道北上,于4月末抵达罗马,受到了安东尼异常冷淡的迎接。
这一次他又受到了阻挠——暗中使坏的人不是安东尼,而是西塞罗。虽然出发点和安东尼完全不同,但西塞罗也不愿看到屋大维成为恺撒的接班人。如果屋大维继承了恺撒的政治遗愿,那么费尽心力刺杀恺撒就显得毫无意义了。故而西塞罗给素来亲厚的马提乌斯修书一封,谴责他在恺撒遇刺后仍与恺撒派藕断丝连,并希望他不要接受屋大维的请求。现存的史料中还能找到马提乌斯的回信,全文翻译如下:
在此我毫不隐讳地说,我希望因恺撒之死能让所有人都感到痛苦。
4月中旬,罗马和整个意大利半岛的人都在不安中度过,此时距恺撒遇刺还不到一个月。
无论是希尔提乌斯、巴尔布斯,还是奥比乌斯,都和其他人一样,对屋大维作为继承人感到意外。但这些恺撒的亲信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质疑恺撒的决定,他们选择遵从恺撒遗愿,坚定地拥护恺撒的选择。
无论面临何种威胁,我都不会退缩。无论何种威胁——哪怕是死亡——都不能夺取我的人性及对好友尽义务的责任心。恺撒之死让我深深地明白,带着对自己的自豪死去也是一种荣光。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九-九-藏-书-网
诚如您所言,我常常拜访安东尼府上,不过那纯粹是礼节性的。如果您现在也造访安东尼宅邸,就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了。那里如今已是水泄不通,希望借当权者之手获利的人如过江之鲫充斥门庭。当中有不少就是斥责我不顾国家公义为恺撒悲痛的人。
屋大维受恺撒之命,于公元前45年秋天前往希腊西岸的阿波罗尼亚。当恺撒遇刺和恺撒遗嘱公布的消息传到时,他正在为远征帕提亚集结军队。当时不少军团长力劝这位恺撒指定的年轻继承人不要返回罗马,在仍旧以“恺撒士兵”为荣的军队中静观其变。然而18岁的屋大维决意早日回到罗马,以继承恺撒遗志,完成恺撒遗愿。
即便恺撒立遗嘱时打算再过十几年才移交事业,但他最后将自己一手创建的帝国托付给的,仍是年仅18岁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孩子还没有任何功绩可言。仅凭这一点信任,就足以令屋大维感动终生。18岁时的这份感激,成了支撑屋大维今后意志的源泉。屋大维心中的这份情感,不但是布鲁图和卡西乌斯,就连安东尼和西塞罗都没有注意到。
当时恺撒正忙于高卢战事,应该没有太多时间与少年屋大维一起生活。恺撒的高卢战争捷报频传,在年轻人当中掀起了一阵狂潮。阿雷佐战役那年,屋大维11岁,两年后恺撒就率军渡过卢比孔河。内战爆发后,罗马的上流社会分为两派,年轻人都支持恺撒,年长的都忠于庞培。元老院元老的家庭内部也爆发了矛盾,西塞罗家是典型代表。西塞罗看好的年轻人,库里奥、卡埃里乌斯及女婿多拉贝拉相继成为恺撒派,连年仅10多岁的儿子和侄子也都追随恺撒,这让西塞罗头疼不已。他曾试图将儿子和侄子送到希腊,以远离那些狂热的罗马青年。屋大维从13岁到17岁都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对他来说,恺撒既是心中的偶像,也是自己的舅爷。虽然恺撒回国时间很少,但只要他一回来,不论是在官邸还是在别墅,抑或是在拉比可的庄园,屋大维总是和恺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