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蛇卷
土狼
“土精原本无形无心,在不同情况下,也可能变作土龟、土蟆。有时也会像这一次那样,变作土狼把人牵涉其中……”
“我开头不是说过多名男子的脚被吃掉的事嘛。其实,事发地点就在西洞院大路,也就是广盛大人宅邸前……”
借着月色,侘助沿西洞院大路北上。
正当博雅询问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兽吼。
“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博雅问。
侘助顺势坐在地上,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脚。
府上的眷属,对此显然是不愿意的。
“竹笼也已编好,您看这大小是否合适?”
正之话音刚落,有家仆前来禀报:“方才有人送来一物。”
原来是只体形如大型犬的野兽。它遍体覆着长长的黑色兽毛。
“明日?不是今日吗?”
众人皆惊疑不定,唯有晴明像是想通了某事般点了点头。
“多少知道一点。”
“万一它变成厉鬼,出来作祟怎么办?”
然而,府上之人却十分不安,总觉得阴森森的。
第二起事件,发生在五天后。
“什么要来了?”
“大小正合适。”晴明点点头。
“什么?!”
血啪嗒啪嗒从猪的鼻头滴下,没入六尺下方的泥地里。
三条大路近在眼前,侘助却又停下了脚步。并非踩到石子儿的伤处又痛了起来,而是因为他听到了声响,像是野兽在啼泣。
广盛是一家之主,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只好听命。
晴明凝视着庭中的一处。目光所至,是从猪鼻头滴下的血没入的泥地。
暗处隐隐飘来菊香。
丹波黑牛拦在车前。月光照在他手中的长刀上,刀刃青光森冷。赶牛童见状,“哇啊啊”地大叫着弃车而去。
有时,甚至觉得那声音是从屋宅的地板下发出的。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
黑牛大喝一声,长刀贯入侍从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黑牛右侧的大腿到脚部溅上了一大片血迹。
等他反应过来,那慢了半拍的剧痛终于汹涌袭来。
“平正之大人会怎么做,已经不是需要我们考虑的了。接下去的事情只能由正之大人去处理。”晴明说。
广盛的脾气也越发变得暴躁易怒。
“事情就是这样。今天早上,平正之大人派人前来,问我能否想想办法……”晴明说。
他把手凑到眼前细看,掌心被黑漆漆的东西弄湿了一片。喘了两口气,他才看出来,那是血。
“什么东西?”正之问。
车上还有一名侍从,那人忠心护主,拔出长刀朝黑牛砍去。
四
“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要抛尸别处,还得把它运过去,也费时费力。庭中种着松树,埋在树的根部,松枝还能长得更茂盛些。”
抵达位于西洞院大路的平广盛宅邸后,晴明首先走到那棵松树下,让人掘开99lib.net树根旁的土。
这回被吃掉脚的,是一名人称丹波黑牛的盗贼。
他将手中的笼子放在野兽的下方,随后抽出佩于腰间的砍刀,白刃划过,“扑哧”一声,吊着死猪的绳索应声而断。
“是啊。”
他在那棵松树上选了一根尤为粗壮的枝干,将死猪用绳子捆住,倒吊于其上。
“嗯,明天应该能备齐。”
“正是此物附于广盛大人身上,唆使他杀人埋于地下,成为它的祭品……”
“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晴明笑而不答。
“准备好笼子。”晴明吩咐道。
意外发生在侘助的归途中。
“接下去会怎么样呢?”
“锵!”
以为是从上空传来的,它又变得像是从地底响起的;以为是从西边传来的,但朝向西面时,声音又从东侧飘来。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吼……
“人?你是指平广盛大人吗?”
“博雅,它来了。”
他走过五条大路,正要穿过通往四条大路的十字路口时,左脚的脚心突然传来刺痛感,他不慎踩到了尖锐的小石子儿。
“晴明啊,什么时机正好?”博雅问。
送来的是头看上去中箭不久的死猪,被驮在马背上运到府上。
它咬住猪头不松口,就这样把身子挂在上面,啃食起来。
“昨天我不是跟你说,所需之物要到明天才能准备齐全吗,现在万事俱备了。”
庭院中的枫树红叶尽染,在弥漫着菊香的空气中悄然飘散。
“痛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吼……
“去、去哪儿?”
幢幢火光下,泥地上晕染开一片黑红的血渍。
之后倒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只是事发三个月后,广盛变得易怒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会让他大动肝火,甚至动手殴打家仆。
落入笼中的野兽竟还在啃食死猪。
侘助在原地缓了片刻,等待疼痛过去。没多久,疼痛缓和了点,他又迈开步子,走过了四条大路。
蜜虫端坐于两人身侧,却没有备酒。交谈间无酒相佐,对此二人来说,倒是稀奇。
他不得不强忍着痛楚,驻足停留。
博雅手中盛有酒的杯盏停在半空,喃喃道。
下一瞬,它出现了。
不过这撞过来的力道还真是大,左脚发麻,瞬间失去了知觉。
秋日将尽,月色清明。走在暗无灯火的街头,也足以看得清前面的路。
“停车!”
“嗯……”博雅听了点点头,又喃喃道,“可是,且不说那贼人,广盛大人还杀了一个人啊……”
“怎么样,博雅,你去吗?”
广盛不断叫嚣着。
七
“好,已经准备妥当,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第一个被吃掉脚的是藤原法之的仆役,一个叫侘助的男人。
“晴、晴明。”
六
99lib•net“那明日一同去吧?”
空闻其声,不见其状。
篝火熊熊燃着。火焰的光亮映照着倒吊在松枝上的死猪。
“唔,那个是两天前的事情吧。”
“唉,想必正之大人也心中不得安宁,亲生儿子变成那样……”博雅叹了口气,将饮尽的杯盏搁在廊上,问道,“所以,你去吗?”
后来,篝火的熊熊火焰将土狼连带笼子一同焚尽了。
二本弓狮子麻吕原名叫狮子麻吕。此人总是一弓两箭,两箭齐出,同时命中,故而人称二本弓。
“噢。”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快要来了。”晴明喃喃。
他沿着三条大路向东狂奔,出西洞院大路后右转。就快穿过四条大路时,他停下了脚步。
“博雅,你听说过平广盛大人的传闻吗?”
“平广盛大人……是那位大人吗?大约半年前,他夜深入眠后察觉到家中有贼人入侵,没有惊动府上其他人,独自起身将其斩杀后,又回到睡榻上沉沉睡去。听说第二日,府上之人看到那贼人的尸首,都大惊失色。”
“那样的形态,你是说土狼吗?”
此时黑牛已奄奄一息,向赶来的官员说完事发经过后,当场断了气。从腿部的伤口来看,无论是侘助的左脚,还是黑牛的右脚,都留有野兽的齿痕。而且,在城中也没找到断足,由此推测,应是被某种野兽吃掉了。
狮子麻吕说着牵马走近,马背上驮着死猪。
是狗吗?!他想。
“明日。”
“太阳下山了,时机正好。”
他的左脚没了。
人心惶惶之际,又生出事端。
传来大口咀嚼血肉的声音。
伴随着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官府接到藤原经之的报案,一大早派人在事发地周边搜查,在祠堂里找到了黑牛。
它紧紧咬住不放,整个身体悬挂下垂。
“是不是那个贼人在地底下作祟?”有人窃窃私语。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长刀在手,白刃已出鞘。
“准备?”
“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化成鬼出来,那也是冲着我来的,要报复的是我。真到那时候,我就再杀它一次。”
“在考虑一些事情,需要做些准备。”
“何时前往?”
和侘助一样,他也听到了似兽吼鬼泣的声音。而且,他也分不出是什么野兽在咆哮。
“正是。”
“侘助和丹波黑牛的脚,是在西洞院大路附近被吃掉的吧。我听闻后,就想是不是土狼干的。侘助当时是裸足受伤,而丹波黑牛的脚上溅上了他人的血污。饥肠辘辘的土狼被那血腥气引来,把他们的脚吃掉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土精就算长出心魄来,也只是聚拢在虫类尸骸边的微小生物。有猫狗的尸体被埋入土里,那些细小的生物就往尸骸上聚拢、啃噬,从而汇聚99lib•net成某个成形的生物。想来半年前,广盛大人埋下的贼人尸身碰巧被土精所食,才异化成了那样的形态。”
“等一下,晴明。听你这口气,你已知道是什么在作祟了吗?”
“再有不到十日,就会降下第一场雪吧。漫漫冬日到来前,听着你的笛音,把酒赏红叶,似乎还不错。”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那野兽没有四肢和尾巴,也没有耳朵和眼睛,只有嘴巴和鼻子。
“来了。”
此外,两具白骨上到处都留有野兽的齿印。若是狗掘出尸体食肉剔骨,很难想象它还会把白骨埋回去。若说是人所为,白骨上也明显不是人的齿印,何况正常人为何要去做这种事情?
那是一张血盆大口,是野兽的嘴,有两排利齿獠牙,以及血红的舌头和鼻子。它从染血的泥地里破土而出,身形急遽变长,朝上方一跃而起,咬住了猪头。
空的。
尽管失去了右腿,黑牛还是拼命地爬起来,躲进附近的祠堂里。他想尽办法止血,但到第二日早上,还是因失血过多无法动弹了。
广盛的父亲正之是一员猛将,曾在将门之乱时期,前往东国镇压叛乱,战功赫赫。广盛再怎么狂暴,也被他压制住了。
“所谓土狼,是土精的阴态。”
“别急呀,博雅。听着,是这么回事。”
“到了明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晴明说。
“什么意思?”
“那位平广盛大人出什么事了?”
尸身共有两处箭伤,胸口和颈部各中一箭。
“饮一杯吗,博雅?”
“确实……”晴明点头。
“是土狼。”晴明答道。
一名侍女在伺候用广盛早餐的时候,不慎将热水泼到他身上。广盛勃然大怒,将侍女斩于刀下。
“猜想?”
正午的阳光下,菊香盈鼻。
辨不清声音是从何方传来的。不是右边也不是左边,并非前方也并非身后。
平正之和府上的下人们或是盯着晴明,或是顺着晴明的视线看向地面,不知接下去会出现什么状况。
“不过,晴明啊,你怎么又跟我提起这件事了?”
紧接着,黑牛突然猛地向前扑倒。迈出的右脚陡然一空,倒在地上。
晴明对博雅说道。
“父亲大人,你这样对我,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黑牛堪堪挡住来刀,顺势往一侧劈去。
那嘶吼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怒。
八
晴明话一出口,只见那浸渍着鲜血的地面竟蠢蠢欲动起来。
与此同时,到了夜间,会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像是野兽悲鸣的声音。
自那侍女被埋到松树底下后,有段时间听不到兽吼声了。然而近来,那声音又出现了。此时距侍女被杀已将近三个月。
“是。”狮子麻吕抱着笼子,站在倒吊着的猪旁边。
“这、这是?”平正之九九藏书尖声问。
听着有些近似犬吠,又似牛鸣,但并非这两样东西——话虽如此,一时也辨不出是何种野兽在嘶吼。
“嗯,去。”
“嗯,说得有理。不过,晴明啊,你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走。”
从树下挖出了两具白骨。一具是半年前被埋的贼人的白骨,另一具是三个月前被埋的侍女的骸骨。
“唔,嗯。”
时值深秋,侘助奉主人法之的命令,前往住在六条的和法之交往的女人家。并无甚要紧事,只是法之本打算当晚前往留宿,不料突然腹痛,便差遣侘助将告知无法前往的信函送至女人处。
黑牛遭袭的前一刻,还在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分辨是何物在嘶吼。
广盛如此说道,他向来不拘小节。
就在此时,电光石火间,侘助突然身体往后仰,摔倒在地。
“晴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是知道点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博雅说道。
“唔,嗯。”
晴明说话时已是日落时分,天色渐沉。
晴明口中的“那个”,是指丹波黑牛之死。
咯吱、咯吱——
刚才疑似兽吼的声音,果然是狗发出的啊。想来是那狗在夜路上横冲直撞,猛地撞上了左脚,导致自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一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嗷……
嘎嘣、咔哧——
“去吗?”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可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正之将广盛绑在房柱上,以防他继续肆意妄为。
下人在埋有贼人的松树根部挖了个洞,把侍女埋了进去,并告知侍女的家人,说她染上瘟疫死了,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侘助的脚板皮糙肉厚,往常踩到石子儿根本不当回事。但这次的小石子儿是从大块的石头上掉落的碎石,破裂处十分尖锐,正戳中脚心。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
“晴明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在下将这头刚射死的猪运过来了。您说鹿或猪都行,我最先猎获的是这头猪……”
“嗯,我有一点猜想。”
就在昨天,广盛见庭中有落叶,竟怒从心生,拔剑就要斩杀负责清扫庭院的下人,刚好被其父平正之撞见,这才制止了他。
丹波黑牛不知从何处了解到,藤原经之每隔两日就会去家住西京的女人处过夜,所以打算偷袭他乘坐的车辇。
不可思议的是,两具尸体竟都已彻底变成了白骨,没有任何腐肉或内脏残余。且不论半年前掩埋的盗贼,三个月前埋下的侍女的尸体,肉身竟然这么快就回归尘土,实在不合常理。
“啊九-九-藏-书-网哇哇!”转眼间,他已惨叫着倒地。
“好。”
“广盛大人的府上啊。”
狮子麻吕背着一个大竹笼,目测装下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五
“是的,长到那么大,光靠虫蚁的尸骸已难以果腹,饥饿难耐,于是它附在广盛大人身上,借他之手杀人埋于那松树下……”
昨夜晚归,一觉醒来,比平日稍迟用过早餐后,两人便坐下闲聊。
于是,那贼人的尸体就被埋在了松树的根部。
“晴明大人,犬子出现何种异象都和此事脱不开干系,是吧?”
从膝下七寸到脚尖,变得空无一物。
“我要把这府上的人全部杀掉埋了!”
在本应是左脚的地方没摸到脚,却沾了一手温热的液体。
此时,周遭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中闪着星光。
“我接到一个无法拒绝的委托,而且感觉这个委托和最近的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黑暗中的某处有某种生物在哭嚎。
二
三
要说嫌疑人,最可疑的是广盛,但料想他也干不出这种事。
话音落下,晴明的吐息已凝成了白雾。
同样在一个夜晚,满月刚过两天,明月皎洁地挂在天边。
尽管他生性狂躁,但如此口出狂言,着实有点不太对劲……
“来者若是号称二本弓狮子麻吕的猎户,那是受我委托而来。”晴明说道。
在一片漆黑中,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自己的左脚。
第二日午间,晴明坐在位于土御门大路的宅邸的檐廊上,向博雅解释道。
“怎么回事?”博雅问。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平广盛也恢复了正常,但正如博雅所说,事情远没有解决。
“嗯。”
晴明宅邸的檐廊上,天色尚早,晴明和博雅已经开始饮酒了。
随后,晴明开始了讲述。
那是何物?
“埋到那棵松树下。”
遍地丛生的秋草间,已听不见虫鸣。
广盛命人把被他斩杀的贼人的尸体,埋在府上的庭院里。
旁观的人不由得纷纷往后缩,唯有狮子麻吕一人往前走去。
侘助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走。”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呜……
那野兽和猪一起掉进笼中,发出重重的声响。
更不可思议的是,尸身入土时明明衣着整齐,而如今那裹在白骨上的衣衫像是被撕裂过,破烂不堪。
“什么委托?”
黑牛将躲在车里的经之一把拽下,扒去他的随身衣物,夺了侍从的长刀逃之夭夭。
“哎呀,真是吓人。”
准备事项就交由狮子麻吕完成。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响,听起来像在悲鸣……
侍从负伤,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