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壮年后期
(前49年1月—前44年3月,恺撒50岁至55岁)
克娄巴特拉
先王遗诏的第一项确实得到了忠实的实施。从公元前51年开始,埃及是由克娄巴特拉七世和托勒密十三世共同统治。
在这样的气氛下,10月7日,恺撒担任仲裁人,与埃及王室内讧的两位当事人进行了会谈。
我无意否定这个小插曲的真实性。以克娄巴特拉的性格来看,这确实符合她的做派,而且功成名就的恺撒在私生活上也不可能不解风情。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岂是男子汉所为?何况在这个常年处于紧张岁月、已经52岁的胜利者面前站着的,是为赢得人生中最大一场豪赌而精心准备的21岁的绝艳女子。如果她的鼻子稍微短一点,的确堪称魅力四射。而且这位年轻的女王还非常富有幽默感。如果只有身体交合而没有语言交流的话,这个女子也不可能长久地成为恺撒的情人。而同样具有赌徒性格的这两人之间,一旦有了苗头,发展到情人关系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问题是,恺撒的裁定是否真的是被克娄巴特拉的魅力俘虏的结果?
从公元前3000年开始至此,埃及的统治者虽然几经变更,但是始终是堪称政教一体的绝对王权政治国家。希腊人在埃及确立王政是在公元前4世纪,由亚历山大大帝建立。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后,他手下的一位将军成了托勒密王朝的开国君王,建立了托勒密王朝。
恺撒“在亚历山大港得知了庞培的死讯”之后,埃及宫廷里的人们总以为,杀死庞培实在是卖给了恺撒一个天大的人情。
第一种,以西班牙和高卢为代表,其内部部族林立,不可能通过与某个部族谈判而将其统一支配。
恺撒在《内战记》中这样记述:“人不管是谁,都无法看清现实中的一切,大多数人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现实而已。”
当时的埃及也许只有这位65岁死去的先王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的现实。
恺撒在登上亚历山大港之初,就没打算放任杀害庞培的主谋。对他来说,如果支持女王的弟弟登基,就如同放过围在女王弟弟身边的那些人,用恺撒的话来说,就是那些“谋杀犯”,不对他们兴师问罪了。这样一来,罗马本国人必会感到不满,这正是他十分担心的事情。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罗马人,还是作为罗马的统治者,恺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让女王的弟弟一个人就任王位。
一、埃及由长公主和大王子共同统治。
但是,罗马对外关系的基本方针并不是简单随意的直接统治。罗马人的统治方式九九藏书网是,即使划为行省,仍然要尽量采取温和政策,使行省内部的诸势力不与罗马为敌。在宗教、语言以及生活习惯上,罗马人也不会强制对方和自己保持一致。罗马人本身就是多神教的民族,并不像一神教那样将自己信奉的神视为唯一的神,因此,他们对认可其他民族的神也没有抗拒感。在巴勒斯坦地区犹太教始终存在,希腊系的托勒密王朝支配下的埃及则信奉奥西里斯和伊希斯。不过话又说回来,希腊系王朝统治的埃及仍然属于希腊语系。
姐弟俩的父王,也就是埃及的先王托勒密十二世,曾在埃及王室常有的内斗中被赶下了台。在罗马的帮助下复位后,他统治的埃及成了“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这全拜庞培当年积极活动所赐。当时是公元前59年,恺撒也是罗马执政官,也为此事积极争取元老院的认可,并召集公民大会予以通过。在帮助托勒密十二世恢复王位的具体行动上,是庞培派手下的将领盖比尼乌斯和一个军团前往,在公元前55年才实现的。所以说,罗马出面解决埃及王室的内部争斗是有先例可循的。尤其是对在庞培授意下为托勒密十二世恢复王位的合法化而尽心尽力的恺撒而言,埃及的政治稳定是自己在庞培过世后不得不承担起来的责任。
身为“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的托勒密十二世死于公元前51年。他留下的子女是以当时刚刚18岁的克娄巴特拉为首的两位公主和两位王子。托勒密十二世的遗诏中最重要的是这么两项:
尽管这样,罗马还是有很多行省,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此外,还有其他事情让恺撒无法只考虑军事上的优势而在埃及内乱中做出支持弟弟的决定。
恺撒的这个裁定一看就知道是对克娄巴特拉有利,使得古今中外对此事有了众多的臆测。以普鲁塔克为首的史学家写的小插曲令后来的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那就是在恺撒做出裁定的头一天夜里,克娄巴特拉巧妙地藏在毯子里,由侍者扛着成功地混进王宫。在那里,她用自己的魅力成功地俘虏了第一次见面的恺撒,结果就有了这样一个有利于她的裁决。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帕斯卡有感于这段历史而写道:“克娄巴特拉的鼻子如果再短一点的话,说不定历史就要改写了。”
作为“罗马公民”的代表,现任执政官恺撒从法律上来说作为代表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用这个身份来对同盟国埃及的王室内斗做仲裁人的话,对恺撒而言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保证现在的埃及和先王时代一样继续做“罗马九九藏书的友人及同盟者”。因此,只要继位者明言继承这个传统,继续按照先王的遗诏行事,对罗马来说就已经是得到最期待的结局了。何况遗诏中还记载了由长公主和大王子共同统治这件事,恺撒的裁定也忠实地遵照了先王遗诏。
克娄巴特拉
即使如此,不与“罗马”为敌仍然是罗马的条件,而由家庭教师和宦官组成的埃及“宫廷派”似乎缺乏认清这一条件的政治敏感性。曾经也有大国时常犯这样的“错误”。公元前1世纪后半期的埃及,曾经有着被看成大国的双重条件——有着3000年的历史、足以令其自傲的埃及文明和亚历山大大帝以来闪耀了300年光辉的希腊文明。而“克娄巴特拉”这个名字,其实就是马其顿王室的女子常见的名字。
总之,对恺撒来说,即使和克娄巴特拉没有发展到情人关系,他也还有很多理由必须帮助克娄巴特拉挽回在军事上的劣势。情爱关系的存在并不足以左右国际局势。此外,恺撒本人也不是沉溺于情爱而被他人左右的性格。
公元前48年10月4日,恺撒在亚历山大港上岸,这时距离庞培被杀的日子已经过去6天了。恺撒以霸权国家罗马最高统治者、现任执政官的身份登陆,他还带了12名随扈,与其地位相称。到现在为止一直与罗马和平相处的埃及的首都居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一幕刺激了亚历山大港的居民,尤其是在希腊王朝统治下的很多希腊居民。他们一直都没有如此直接地亲眼见证过罗马的权力形式。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在他们看来,朝着王宫行进的恺撒及其军团,是罗马人对希腊系的埃及王朝的羞辱。恺撒也感受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氛,认为必须严肃对待。他派出使节,下令由庞培的残兵败将编成的、驻守在小亚细亚的军团前来埃及。不过,恺撒很快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在亚历山大港应该做什么,而且从没有动摇过实现它的决心。
恺撒在公元前48年做出的这个裁决,对军事上占优势的托勒密十三世,特别是他身边的近侍来说,是远远不能够满意的。在裁决做出一个月之后,他们对恺撒发起了军事行动。“亚历山大战役”就这样开始了。
此外,两人有了交欢之后,恺撒也了解了克娄巴特拉的资质。这个头脑聪明、意志坚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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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比性格软弱、易受身边人影响的弟弟更能适合出任共同统治者中的一个吗?罗马之所以要求同盟国诸势力不与罗马为敌,是因为罗马一直在充实并将继续充实罗马世界的社会资产,如各城邦之间的关系及安全保障,罗马式道路网的构建等。尽管其出发点是重视统治和军事效率,但这种基本设施的完善也理所当然地提高了“罗马世界”居民的生活水平。
而埃及阿蒙神庙的祭司则以神谕的形式告知希腊人,马其顿年轻的国王亚历山大并不是人之子,而是神之子。因为一直由神之子支配的埃及,如果改由人之子来支配,就会出现很大问题。换句话说,从埃及人的角度看,不能永生的人根本就不具备统治者的正统性。同样是以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将军为开国君主,马其顿以最杰出的人为王,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则以能在神和人之间起联系作用的人为王,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则以统治人类的神之子为王,这几个国家的王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正是由于这种微妙的差异,罗马在打败迦太基、统治东地中海之后,把马其顿和叙利亚都列为行省,却单单把埃及列为独立国家。另一个原因,就是自罗马和迦太基展开你死我活争斗的时代开始,埃及王朝就已经站在罗马这边了,而且后来也没有像马其顿和叙利亚那样,曾经犯过对罗马宣战的外交“错误”。
目前尚不明确,这次埃及再次发生的王室内乱究竟是由少年王身边的近侍排斥克娄巴特拉而引发的,还是聪明好胜又野心勃勃的克娄巴特拉对与资质平庸的弟弟共同治理国家感到厌恶而导致的。不管原因如何,公元前48年秋天恺撒到达埃及时,少年王已经得到了盖比尼乌斯的余党罗马士兵的支持,比21岁的姐姐更有优势。与少年王在首都相反的是,克娄巴特拉被驱逐出了首都亚历山大,正在集结兵力为夺回王位做准备。
二、埃及王室今后要继续作为“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
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现实的人并不仅限于埃及王室的宫廷派,长久以来一直住在希腊系王朝统治下的埃及——特别是在首都亚历山大——的很多希腊商人也是如此。恺撒登陆后最先着手做的事情就是下令派援军前往小亚细亚,第二件事就是召集王室姐弟二人。在召集王室的当天,姐弟俩还没到达之前,他做的事情是宣布在亚历山大港内有自由通商权。具体来说,就是把亚历山大经济圈内的希腊人和犹太人原本不平等的权利完全平等化。这项政策的内容使恺撒得到了犹太人的敬重藏书网,也使自身既得利益受损的希腊系亚历山大的市民对恺撒更加反感。
由罗马直接统治的行省,以及在对外关系和安全保障上依靠罗马、名为独立国实为附属国的各同盟国,共同组成了“罗马世界”。但罗马之所以尽量避免将同盟国划为行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安全保障费用的问题。在罗马直接统治的行省,罗马都必须承担内部和外部的安全保障义务。因为行省居民缴纳了行省税,就不必承担安全保障的义务了。而以独立国家形式存在的同盟国,罗马人甚至不用承担其国内的安全保障义务。虽没有行省税的收入,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安全保障费用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而且,因为存在同盟关系,罗马在对外发动战争时,出于互助原则,可以要求它们派兵增援。从同盟国派兵过来的费用,也由该国家自行承担。对罗马而言,这样做收益比付出更多,所以罗马称这些同盟国为“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
虽然直接动手杀死庞培的是身为罗马公民的塞普提米乌斯,其背后主使却是托勒密十三世身边的近侍。罗马人是不会饶恕杀死同胞的异国人的。此外,庞培还拥有前执政官这样的身份,从履历上说还是罗马的公职人员。而且对作为“clientes”的埃及王室来说,庞培还是他们的“patronus”,两者本身应当是相互扶持的关系,而现在被保护者竟然杀害了保护者。这对重视“clientes”关系的罗马人来说,也是不能容忍的行为。如果只是城门紧闭吃了闭门羹,人们只会慨叹失败者的悲惨命运,但是杀人,这在罗马人眼里就另当别论了。
马基雅弗利曾经说过,如果一个民族没有通过民主讨论来进行决策的习惯,那么即使努力给他们移植这种习惯也是徒劳。
恺撒将他们浸在香油中送来的庞培首级进行火葬,并送至庞培妻子处。庞培的妻子科尔涅利娅将之安葬在庞培生前最喜欢的阿鲁巴别墅的庭院中。那里的庞培墓现在依然存在。
克娄巴特拉认为,这些是因为自己的魅力,她这样想也并非毫无道理。比起相信事实道理来,女人是那种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凭借魅力获得成功的物种。而要让女人有这样的错觉,对恺撒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克娄巴特拉对此事的误解一直持续到恺撒的遗书公布之后,那时候出现在她内心的屈辱感,我认为是了解她后半生的一个关键因素。
当同盟国发生内部纷争时,罗马有责任担任仲裁,掌控事态,这是到此为止的罗马的常规。罗马尊重同盟国的内政自由,但是同盟国只有内部九九藏书网国情安定,才有理由维持与罗马的同盟关系。恺撒认为,身为罗马执政官,保证埃及国内政治稳定是自己的任务。因此,登陆之后,他立刻决定于三日后,也就是10月7日,在王宫召集埃及内乱的两位当事人,克娄巴特拉和弟弟托勒密。这一举动又深深地刺激到了埃及宫廷。
早在公元前63年,庞培就废除了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将之划为罗马的行省。那时只要庞培有这个意愿,完全可以把埃及也划为行省。因为凭埃及的军事力量,根本不是罗马的对手。
献上庞培的首级和金戒指之后,由家庭教师和宦官组成的宫廷派给恺撒——当前罗马第一实权派,同时又是罗马霸权的现任执政官——传递了消息,说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请早早起程。纵然恺撒从不被个人情感左右,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已经成为国家之间的问题了。埃及虽是独立国家,但也是承认罗马霸权并与其结为同盟的国家。只有罗马认可埃及的独立地位,埃及才可能成为独立国家。恺撒作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现任执政官,决定在亚历山大港登陆。
如果从顺势而动的现实主义角度看,这时候恺撒只要对军事上已经占优势的弟弟进行兵力上的支持,埃及的政治应该就可以得到期待中的稳定。但是,在10月7日举行的恺撒和姐弟俩的会谈中,恺撒做出的裁定是姐弟俩和解,并且再度联手统治。
第二种,可以确立统一的统治体系,像马其顿、叙利亚以及过去的迦太基一样,反复数次与罗马为敌的诸多城邦。第二次布匿战争失败的迦太基就是很好的例子。虽然罗马令汉尼拔吃了那么多苦头,但罗马最终仍旧没有把迦太基变成行省。马其顿和叙利亚也是如此,尽管最初的战争是胜利的,罗马也没有将其变为行省。它们之所以后来被划为行省,是因为它们数度采取与罗马敌对的行动,罗马方面感到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好将这两地设为行省。一次都没有和罗马敌对过、一直是“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的诸城邦,如努米底亚、毛里塔尼亚等,尽管是与马其顿和叙利亚不能相提并论的弱小国家,但仍能以独立国家的形态存在着。因此,本身也算大国的埃及,只要一直是“罗马的友人及同盟者”,当然也能以独立国家的形态安然存在下去。特别是埃及,由于和由人之子统治的“罗马”的民情不一样,情况更加特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