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
离婚后的家
爸妈离婚以后,我们试图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但是,左邻右里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小镇的生活像个节拍器;只要有一丁点抖动,节奏就变了。人们对我和妹妹更和气了。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我们总能多拿几根棒棒糖,我们买到的冰激凌球,也总比别人大些。在街上遇到老妇人,她们会热切的搂住我们的肩膀问:“孩子们,过得还好吧?”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她们像是在对大人说话,因为如果是对孩子说话,通常会问:“孩子们,在玩什么呢?”一般对孩子的问题,关键词总是“什么”。
我看着他,无言以对。离婚的女人?这个词听起来好古怪,我从来没有把这个词和妈妈联系起来。人们通常会问我,“你是雷·贝奈特的孩子吧?”我不知道哪种问法更让我不舒服,是这个听起来很古怪的新称谓,还是那个熟悉的、但已经不再是我爸爸的那个人的名字。
他确实有理由怀疑我。大多数孩子是坐他们爸爸的车去参赛的。
“噢,耶,”我听到雷恩小声欢呼着,“看那个离了婚的女人……”
“是啊。这根球棒是我放在自行车后带过来的。”
“是吗?”他说。他在观察我脸上的表情。“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如果那天是我开始熟悉“离婚的女人”这个字眼,那么,我还清楚地记得,是九_九_藏_书_网什么时候,它变成了一个让人惧怕的名词。那天,妈妈让我去食品店买一些番茄酱和卷饼。为了少走一点路,我绕到院子后面。转过隔壁家的房子,我看到学校里两个年级比我高的孩子,正鬼鬼祟祟靠在一起。其中那个颇为健壮的孩子,雷恩,似乎是想挡住胸前一样什么东西,不让我看到。
“再见,”我说。
我感觉妈妈好像就站在我的背后,我是她和前面这个人之间唯一的阻隔。
他藏在衬衫后面的手伸了出来。原来他拿着一个望远镜。
“你拿的是什么?”进屋时,妈妈问我。
“不要什么?”她问。
“不要了,”我边说边闪开。
“就是……”我耸起肩膀,皱着眉。“就是……不要啦。”
他转过脸看看后面的树。“这可是军用物资,”他说,“是双筒的。”
“能够放大二十倍,”卢克补充道。
等我抬眼看时,她已经开车走了。
“是修女给我的。”
“我们不需要别人的食物,查理。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你要弄明白。”
她从我手中接过两个盘子,把里面的食物统统倒在水槽里。她用一把大勺子,把肉饼一勺勺塞进水槽的下水口。然后是青豆。她的动作里充满了怒气,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她把所有的食物都塞进藏书网了那个小孔。然后,她拧开水龙头,打开安装在水槽孔里的搅拌机。搅拌机发出轰鸣声,一会儿轰鸣声突然变强了,说明塞进去的东西都已经被粉碎干净。妈妈移开水槽孔的盖子,关上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这又不是我的错,”我说。
“我没有问她们要!”我抗议说。“我压根不爱吃青豆!”
我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妈妈为“离婚的女人”,是在一次全国性的棒球巡回赛后。教练把队员们的球棒都扔在他的客货两用车的后备厢里,另一个球队有个队员的爸爸从里面错拿了我的球棒。我跑去对他说:“这个是我的。”
好几次,我注意到我们在超市的货架之间,推着购物车的时候,人们用特殊的眼光看着妈妈。这种特殊的眼光在妈妈送我们去学校的时候也能看得到。那是爸妈离婚后的第一年,她总是穿着她的护士白大褂和白鞋白袜送我们去学校。在校门口,她总是走出汽车和我们吻别,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其他人的妈妈们盯着我们看。吕贝塔和我变得很不自在,离学校越近,我们就越局促不安。
她打开包住餐盘的保鲜膜,嗅了嗅食物的味道。
某些人的点头是不可信的。我就没有相信他的点头。
我看了看另外一个男孩。“嗨,卢克。”
“是的。”
“给妈妈一个吻。九九藏书网”有一天,妈妈弯下腰说。
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给我食物。但我又吃不准是不是可以对修女说“不,谢啦”。所以我默默接过盘子,端起盘子往家走,心想大概是妈妈特意定的。
“去哪里?”雷恩问。
“你没有问她们要?”
“嗨,贝奈特,”他招呼我,语速显得有些急促。
“没有。”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雷恩点点头。
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过。我的双眼冒着怒火,向比我年长的他们冲了过去。我从他们背后扑上去,一把抓住雷恩的脖子,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一切正在移动的事物上。一切。
“嗨,鸡仔。”
“没有啊。我在那里玩球。”
我继续往前走,但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雷恩刚才迅速把脸转向树丛的方向的样子,让我心生疑窦。所以,我又绕过那幢房子,躲进树丛,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接下来,我所看到的那一幕,现在想来依旧能让我怒火中烧。
如果说,我们孩子得到了更多善意的关怀,那么妈妈则没有。那时候,没有什么人离婚。我生活中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小孩的家庭有这样的问题。离婚,至少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丑闻,其中的一方,必遭谴责。
“再见。”
我不敢看妈妈99lib•net的脸,所以我就看着自己的鞋。她弯着腰,一动不动,过了几秒,才直起身子。我听到她吸了一下鼻子。我感觉到她捋了捋头发。
“让我看看。”
“是你问她们要的吗?”
那两个人,紧紧挨着对方站着,他们不再面对着树丛,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我家的方向。他们轮换着举起望远镜。随着他们望远镜的方向看去,镜筒正对着妈妈卧室的窗口。我看到她的身影从窗框边闪过,看到她把双手举过头,我立即意识到:下班回家,换衣服,卧室。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有一样东西在我的身体里,从脚底心一下子蹿到了脑脖子上。
“噢,是吗?”
这个谴责落在了我妈妈身上,主要因为她还留在镇上生活。没有人知道雷和宝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雷已经离开此地,而宝儿还留在了这里给人审判。她拒绝寻求别人的同情,趴在他人的肩膀上哭泣。更糟糕的是,她还年轻,又漂亮。所以对女人来说她是一个威胁,对男人来说是一个机会,对孩子来说是个奇怪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会发现这真不是什么好处境。
“这是我
www.99lib.net爸爸的,”雷恩说。
我最恨听到爸爸这两个字。我把望远镜递还给他。
“好吧,”他说着,把球棒递还给我。然后,他眯缝起眼睛,问我:“你就是那个离婚的女人的孩子吧?”
他把望远镜递给我,我举起来,放到眼前。镜筒的四周还带着体温的余热。我朝上看看,又向下看看。先看到模模糊糊天空的颜色,然后是一片松树,然后是我自己的脚。
“好了,”妈妈转过头对我说,“饿了吗?”
“嗨,雷恩,”我回答。
“是吗?”他边看着手里的球棒,边问我。
有天下午,我和一个小伙伴跑到教堂的停车场玩球,教堂的后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两个修女。我们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站着没敢动弹。但两个修女朝我招了招手。她们各自端着一个铝制的餐盘。我走近她们,可以闻到盒子里肉饼和青豆的味道。
“用这干吗呢?”我问。
“那你妈妈,怎么样啊?”他问。
“过来,”其中的一个对我说,把铝盘子递给我。“这是给你家的。”
我觉得需要为自己辩护。我还不太明白“施舍”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得出来,施舍不是什么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
“他们打仗的时候用这个来侦查敌人,”卢克说。
他点了点头。
我耸耸肩。“她很好。”
“范尼利食品店。”
“她很好,”我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