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
散步
“我住这里,”她说。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够想象没有孩子的生活。有一次,我甚至……等等,让我看一看。”
“妈妈,”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会……?”
她拉了拉外套。我想要哭。实现了的心愿?有多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温暖的话了。对此,我应该心存感激,感到羞愧,并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感到后悔,对吧?但是,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酒,我想要喝上一杯,最好是几杯。我渴望陷入酒吧的昏暗之中,在灯泡微弱的光晕下,我渴望尝到让人麻木的酒精的滋味,看着一杯杯的酒变空,知道自己喝得越快,就越快超脱于这个世界。
“你已经死了呀,”我脱口而出。
但显然,这些都只是爸爸的手还揽着她肩膀的时候的情形。离婚以后,离开了他的臂膀,其他女人就不希望这样一个有魅力的女人离他们的丈夫太近了。
“我知道,”她举起双手,像是向我投降。“你总是老一套,妈妈,”她模仿我的口气说道。
“是啊,”我悲哀地说。
“炸鱼条,”我小声附和道。
“你的意思99lib•net是,新年的晚上,你被你妈套牢了?”我的伙伴问我。
她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吗,你出生的那一天,天气跟今天一模一样。有点冷,但很舒服。我是黄昏的时候被推进产房的,记得吗?(妈妈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应该回答她,‘噢,是的,我记得。’)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莱珀索?对,莱珀索医生。他让我一定要在六点以前把孩子生出来,因为那天晚上,他老婆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晚餐,他说他可不想错过。”
“炸鱼条。想不到吧?这么简单的东西。至少也应该是牛排,才说得过去吧。哎,算了,我才不管呢,反正他吃到了他的炸鱼条。”
“在一棵树上?”
我们又走了几步。我头疼欲裂,用拳头敲了敲额头。
一阵风突然翻卷起地上的落叶。
我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多少有点期待着我的手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就像我们在鬼片里看到的那样。但是,没有。我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隔着衣服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
我凑过去,九_九_藏_书_网看到树干一侧上刻着“求求你”几个字母。小小的,弯弯扭扭的字。要仔细看才看得清,但确实是那几个字。“求求你”。
“为了生我?”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我却无法回答。痛?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撞车?翻车?三天来靠酒精维持的生命?婚礼?我的婚姻?抑郁症?过去的八年?我还有不痛的时候吗?
但是,事实是,我魅力十足的妈妈,被我们套牢了。
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怎么了,查理?是不是很痛?”
“而我呢,得到了你。”
她点点头。
“我好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妈妈,”我回答。
“树每天都向上看,望着上帝的方向。”
宝儿·贝奈特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大家都这么说。但是,不像其他善于讲话的人,她同样善于倾听。在医院里工作的时候,她倾听病人的诉说;在炎热的夏天,坐在折叠式的沙滩椅上,她倾听邻居们的闲聊;她喜欢听人讲笑话。她会笑得弯下腰去,顺势推推讲笑话的人的肩膀。她是个好听众。她很迷人。那是人们对她普遍的看法。有魅力的宝儿。
她继续往前走,眼睛注意着路旁的草丛。
“这是有一天深夜,我睡不着,”她拍打着树干,摩挲着树皮说,好像要挖掘出一件宝藏。“哦,还在呢,”她说。
她带着我,朝我们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走去。
“想不想沿着河走过去,查理?”她说,“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非常美好。”
“一个祈祷。”
她让我们觉得,留在家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就我们三个。很久以来,我以为新年之夜就该待在家里,在冰激凌上洒上巧克力糖浆,在电视机前吹喇叭敲铃铛。直到有一年,我吃惊地发现我同龄的少年玩伴都利用这天晚上,偷家里酒柜中的酒喝,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总在这一晚穿戴整齐,八点一到就出门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妈妈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就好像得了鼠疫一般。她和爸爸以前不是一直同邻居们玩扑克吗?结束了。不是常常收到邀请,去参加生日派对吗?再也收不到了。每年七月四日的国庆野外烧烤会还是举行的——到处可以闻到炭烧的味道——但是没有人邀请我们参加。圣诞节,照例会看到别人家的屋子前停着许多车,透过客厅窗户可以看到许多大人走来走去。而我们的妈妈却待在家里,和我们在一起,和面粉做饼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又摸了摸树皮,发出了轻轻的吁声。她似乎在回忆自从我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状况,又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怎么会怎么样,亲爱的?”
“我们在这里不就是个派对吗,”她这样回答我们。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调皮。
我无语,点点头。自从躺在湿草丛里,看着撞成了一团的车皮,时间过去有多久了?我还尝得出嘴里的血腥味,疼痛像波浪一样,一阵阵向我袭来,这一分钟还没事,下一分钟就浑身疼痛起来。但我不知怎么就在这里了,走在老镇的街道上,穿着呢子外套的妈妈走在我边上,我还替妈妈拿着她装了美发工具的紫色塑料包。
我做了一个鬼脸。
“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爸结婚后的三年里,一直想要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结婚三年还不生孩子,算是很长的时间了。人们开始议论,是不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又是点点头。
“你不去那个派对吗?”我们问她。
我清了清喉咙。
我摇了摇头。
“祈祷有个孩子?”
“不,”我小声说,“你已经不住这里了。”
“现在,你知道妈妈是多么希望把你生出来了吧,查理,”妈妈的手松开树干,“做孩子的,常常会忘记这些。他们觉得自己的降生是个负担,而不是父母实现了的心愿。”
“不是只有你和吕贝塔才在木头上刻字呢,”妈妈笑着说。
妈妈穿上了白色的粗呢外套,然后稍稍晃了晃肩膀,让外套妥妥帖帖落在身上。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妈妈常去给那些年老得无法出门的老太打理头发。她挨家挨户地去,让这些老太太们能继续享受美发的权力。她说她有三户人家要去。我随她穿过车库,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走到房子外面。
“你不要想太多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