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沦 纳粹高徒
25
杜山德走到饮水机旁,掬起一把清水来喝,然后擦擦嘴,看着对面那个紧闭的房门。这个门理论上应该随时都锁住,但实际上,他曾经看过门有时候没有上锁,而且没有人管。大多数是在护士换班的混乱时刻,大家全挤在转角的护士站中。杜山德以一双训练有素的机警眼睛观察着这一切,他只希望能再多观察一个星期就好了,能找到切入的空隙,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但是,他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两三天内,他们可能就会揭露他隐藏的身份,但也可能明天就发生。他不敢再继续等下去。一旦他的身份被揭露,就会经常有人看着他。
他在口中放了三颗药丸,和着水吞下去,再放三颗,又放三颗,就这么吞着。他可以看见对面病房中,有两个老人弓着身子在茶几上玩纸牌。杜山德知道其中一人有疝气的毛病,另外一人呢?胆结石?肾结石?肿瘤?前列腺的毛病?老年人99lib.net都不外乎这些毛病。
这时他倒希望能留张字条给男孩,告诉他要小心,要听一个终于走投无路的老人家的话。他想告诉那男孩,他临终时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敬意,虽然从未喜欢过他,不过和他说说话,总比自己成天胡思乱想好多了。然而任何字条,不管多么轻描淡写,都会让男孩受到怀疑,杜山德不想这么做。他也许会担上一两个月的心,等着政府派人来问他有关杜山德或亚瑟·登克尔的保险箱里一些文件的事情……然而到了最后,男孩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只要男孩自己不要乱了方寸,就不会碰到什么事情。
“向莫里斯·海索致敬。”他说,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然后倒了一杯水。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阴影中,到处东躲西藏的,不管是坐在公园椅子上、在餐厅里或在公车站,总觉得似乎看到熟悉的脸孔,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而且是被一个他根本不记得的人认出来了。实在有点可笑,他几乎没有看过莫里斯几眼,莫里斯·海索和上帝恩赐的背伤。再想想,这件事不只是普通的好笑,简直是太好笑了。
他们以为已经逮到他了,但是他就在他们面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除非又开始做那些梦。
但里面空无一人。
他推开一扇写着“男盥洗室”的门,走进去洗洗手,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自从莫里斯·海索离去后,这里已经变成他的单人房了。两张床中间的茶几上放了一个玻璃杯和塑胶水瓶,可惜没有波旁酒,不过不管是用水或靠酒把药送进肚里,那些药丸很快就会让他感到飘飘然。
走在宽广的走道上,没有人注意他,此刻让他想起了火车离站前几分钟,火车站里缓缓移动的人龙和嘈杂的声音。走廊上,病人缓慢地来来去去,有人跟他一样穿着睡袍,有人穿着医院发的病患九-九-藏-书-网衣服。音乐断断续续地从不同病房的收音机中传出来,访客进进出出,一个病房里有人在大笑,而他对面的病房中,则有人在啜泣。一个医生迎面走来,头抬也不抬,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小说。
(不!)
他扫视左手边最高一层架子,只有眼药水和点耳朵的药水。第二层架子上有轻泻剂和栓剂。他在第三层架子上看到速可眠和佛罗拿等镇静安眠药物,他拿了一瓶速可眠塞进口袋,然后溜出门外,他没有四下张望,而是摆出一脸困惑的微笑——这里显然不是厕所?啊,在那边,就在饮水机旁边,我真笨哪!
这突然的恐惧让他挣扎着想醒过来,但似乎死神饥渴的手指已经伸到床上来,攫住了他。
他只需要走过饮水机就行了。
杜山德小心翼翼地在医院走廊走着,步履依旧蹒跚。他在医院的白衣服外面披上了自己的蓝色浴袍。现在是晚上九-九-藏-书-网八点了,正是护士换班的时候,会有半小时的混乱——他注意到,换班时间总是很混乱,是在护士站中交接记录、说说闲话和偷空喝杯咖啡的时刻,护士站就在转角的饮水机旁。
他的思绪纷乱地陷入无尽的黑暗漩涡中,一直旋转着,旋转着,落下去,落入无尽的噩梦中。
他又喝了一口水,再擦擦嘴,四下张望着,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慢慢踱步到对面,扭开门把,走进药品储存室。如果管理药柜的女人已经坐在位子上,问他为何闯进来,他只消推说自己是个大近视眼,没看清楚,以为这里是厕所,真笨哪!
他重新倒了一杯水,但是没有立刻吞药丸。一下子吞太多药丸,反而欲速则不达。他可能会呕吐,把肚子里残余的药物九九藏书网都吐了出来,留下性命,等着接受美国人和以色列人的羞辱。他可不打算像个醉酒的家庭主妇般出洋相。当他开始昏昏欲睡时,才会再吞几颗安眠药,这样就没有关系。
杜山德伸出手去,似乎伸了老远才拿到那杯水,他又吞下三颗药丸。他放好杯子,闭上眼,把头好好枕在柔软的枕头上,他从来不曾这么爱睡过,他终于要长眠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医院发现他服药过量,十五分钟后即宣告死亡。值班的护士很年轻,对温文有礼的登克尔老先生印象很好,听到消息后还掉下眼泪。她是个天主教徒,她不明白像这么一个老好人,病况已经日渐好转,为何还要走上自杀这条路,把自己不朽的灵魂推下地狱。
一想到梦,便使他悚然一惊,梦?上帝啊,求求你,别再让我做那些噩梦了,别让我的噩梦没完没了,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一天。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