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纯真的秋天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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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恩笑道:“戈登,丢下你就好像只带了成人杂志,却漏了啤酒一样。”
“不,真的会霉运当头,”魏恩热切地说,“你还记得克林顿那帮人在西洛山全军覆没的事情吗?比利告诉我,他们上车前还为了啤酒在掷铜板,结果掷了四个反面。后来就‘砰’地车子被撞得稀巴烂。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结果。”
魏恩吼道:“你们快来喝水,免得待会儿水又流回去了。”
垃圾场四周围着六英尺高的栅栏,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块褪色的板子上面标示着:
“好怪。”我附和着,一时之间,我们互相注视,似乎看见了那份促使我们结为好友的真情,之后我们移开目光,望着正在打水仗、又叫又笑的泰迪与魏恩。
我们赛跑,球鞋翻起了又硬又烫的尘土,我们紧握着拳头,身体前倾,裹着牛仔裤的双腿飞快跑着。那是一种闷煞人的炙热,魏恩站在柯里那边,泰迪则在我这边,两人同时竖起中指,我们四人在这充满烟味的沉闷地方开怀笑着,柯里把水壶丢给魏恩,装满后,柯里和我便走到水泵前,柯里先帮我打水,然后再换我帮他,冷得出奇的井水片刻间冲刷掉一身的肮脏与暑气,把我们的头皮冻得发麻,仿佛提早四个月进入寒冷的一月。之后我重新把桶盛满水,大伙一块儿走到垃圾场仅有的一棵树下纳凉。这是一棵发育不良的梣树,距离麦洛的小屋四十英尺,矮树微微向西边弯下身子,仿佛要提起它的根,就好像老太太提着裙摆,准备脚底抹油溜出这个该死的垃圾场。
连泰迪也附议着。他并不怕有个啤酒肚、又至少四十好几的麦洛,但城堡岩的每个小鬼一听见大波的名字,就忍不住捏捏两腿中间的命根子。
“噢,闭嘴。”
“快啊,”他说道,仍然露齿笑着,“各就各位。”
我们爬到栅栏顶,翻个身跳下来。泰迪与魏恩带头到井边——就是那种需要用老式抽水泵费力打水的井。水泵杆子旁边有一个装满水的桶,而最大的罪过就是忘了把桶盛满水,留给下个人用。打水的铁杆子成某个角度向外伸出,看起来有几分像振翼欲飞的单翼鸟;铁杆子原本漆成绿色,但一九四〇年以来,千万只使用过水泵的手几乎已把绿色的漆给磨掉了。
严禁侵入
我倒不讨厌这份差事,我已经休息够了,不介意走到佛罗里达市场。
“泰迪疯了。”我轻声说道。
“你妈也是。”我边说边给每人一个铜板,“丢铜板。”
“咿咿咿咿,戈登,”泰迪笑道,“快去买点吃的来。”
三反,一正。
“记得。”
今天没有见到麦洛或大波的影子。
“我们来赛跑。”柯里说。
他们齐唱,“我不闭嘴,我长大了。当我看你,我呕吐了。”
“去吧,戈登,”柯里说,“我们在铁轨旁边等你。”
一年前,泰迪与柯里爬上我家屋后的大松树,他们几乎快爬至树顶时,柯里说树顶的树枝都已经腐烂,所以不能继续往上爬,当时泰迪脸上出现那种疯狂又倔强的表情,说反正他满手都已经沾满了松焦油,非要爬到树顶才肯罢手。柯里说什么也无法劝动他,于是他还是继续爬,而且爬上去了——不过请记得,他的体重只有七十五磅左右。他就站在那儿,沾满松焦油的手紧抓着树顶,吼着说他是世界之王之类的疯话,说时迟那时快,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朽木断裂声,他脚下踩的树枝折断,于是他笔直落下。之后发生的事,真叫人不能不相信上帝确实存在;柯里伸出双手——纯粹出于反射作用,恰好抓着泰迪的头发,尽管柯里的手腕后来肿得胖胖的,两个星期内都不能灵活运
九_九_藏_书_网用右手,他仍紧抓住尖叫诅咒不断的泰迪,直到他的脚落在一根足以支撑体重的活树枝上。若不是柯里盲目乱抓,泰迪早就一路摔到地上,直落一百二十英尺。等他们爬下来,柯里一脸死灰,几乎因为惊吓过度而呕吐。泰迪为了柯里抓他头发还要跟他大打出手,幸好有我做和事佬才算没事。
“我只听过巫婆是这种笑法。”我说着朝他竖起中指。
“谁相信那些好运霉运的狗屎,”泰迪不耐烦地说道,“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魏恩,你到底丢不丢?”
“是啊!”柯里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活不过十年,我敢打赌,他爸那样子烧他的耳朵,害他变得那么疯狂,到处去闪车,啥东西都看不见,戴不戴眼镜都一样。”
“于是你妈妈走过来,把它舔干净。”我说。我边说着边转身离去,同时在肩膀上朝身后竖起中指。此后,我再没有交到像这样的朋友,你呢?
之后泰迪又发出疯狂刺耳的尖笑,一面指着我,这种感觉于是消失了。
“嘿,各位,”魏恩说,“总得有人去买吃的,垃圾场四点就开了,我可不希望麦洛跟大波出现的时候还待在这里。”
我们是从后面进去的;如果走前门的话,一进门就是一条宽广的垃圾通路,路面渐渐扩展成一个半圆形区域,被压路机碾成平平的作为卸垃圾的场地之用,末端陡落成一个垃圾坑。水泵(泰迪与魏恩此刻正站在那儿,为谁来压水泵而争论不休)位于这个大坑的后面,坑的深度也许有八英尺,堆满了用坏、用光的东西。其中有好多东西都令我不忍卒睹——也许真正不忍的是我的脑,因为它一直无法决定该让眼睛看什么,于是你的眼睛便看着——或许是被迫看着如枝桠间的钟面与沙漠中的客厅般不搭调的东西。黄铜床架醉酒般躺在太阳下;小女孩的玩具娃娃惊呆地望着自己的大腿中间,仿佛她生下了一堆棉花似的;一辆藏书网汽车底部朝天,子弹头般的黄色车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颇像个升火待发的火箭;一个办公大厦用的巨型水瓶在夏日炙阳的烤晒下,一变而为闪耀的蓝宝石。
“可是你抓着他了,”我说道,“柯里从不失手,对不对?”柯里对我眨眨眼,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环状,然后利落地吐出一口白色唾液,射过环中心。
最常听到的一种说法,就是麦洛不仅训练大波咬人,更训练它咬人体的特定部位。哪个倒霉的小鬼翻过栅栏想偷些值钱东西,就会听见麦洛喊道:“大波!给我咬!咬手!”大波听命死咬住那只手,撕下皮与腱,咬碎了骨头,一直到麦洛叫它才停。谣言还说大波会攻击耳朵、眼睛、脚或腿……下一个闯入者惊见麦洛和忠心耿耿的大波时,可能会听见麦洛可怕的喊叫声:“大波!给我咬!咬睪丸!”于是那孩子就得一辈子娘娘腔了。麦洛自己倒是常常在附近走动,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时而修补别人弃置不用的东西,拿到镇上去卖以贴补家用。
“真好玩。”魏恩说;他并非单指在垃圾场里胡来,或是瞒骗我们的家人,或顺着铁轨走到赫娄,他的确是指所有这些好玩的事情,但如今我觉得他指的还不只这些,而我们也都明白。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儿,都在我们四周,我们很清楚自己是谁名啥,更知道要到哪儿去。真是太美妙了!
不过这些狗从不攻击垃圾场管理员麦洛,因为他的脚边总跟着大波。大波是城堡岩最恶名昭彰(至少在二十年后狂犬库丘出现之前)、也最少露面的恶犬,丑得足以使时钟停止转动。孩子中间盛传着大波是多么多么凶狠,有的说它有一半德国牧羊犬血统,有的说它应该是拳师狗,有个从望城山来的孩子说它是杜宾犬,声带已被切除,因此它攻击的时候静寂无声,令人防不胜防。其他孩子又说大波是只疯狂的爱尔兰狼狗,麦洛喂它吃一种混合鸡血的特别狗食。这些孩子又绘声绘影地说,麦洛根本不敢带大波走出他的小屋,除非大波像猎鹰一样戴上头罩。
“好吧,”我说,“最怪的人去。”
柯里和我注视着魏恩用水泵汲水,泰迪则在旁边疯狂地压着杆子,终于他的辛苦得到补偿,一道清水泉涌而至。过了一会儿,他们俩都一头栽进水槽里。泰迪仍然继续加速猛压着水。
我们在树底下坐了片刻,像以往一样瞎聊着:哪支球队最棒(当然是拥有强棒马里斯和曼托的洋基队了)、哪一种车最好(一九五五年的雷鸟车,只有泰迪坚称是一九五八年的柯维特车);除了我们这伙人以外,有谁算是城堡岩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我们一致认为是詹米,他在课堂上对着尤恩老师比划中指后,在老师的怒吼声中,把手插在裤袋里,大摇大摆地晃出教室);最好看的电视节目(不是《铁面无私》,就是《彼得·甘恩》,不管是罗伯特·斯塔克饰演的《铁面无私》中的奈斯还是克雷格·史蒂芬饰演的甘恩都很酷)。
城堡岩垃圾场
“你们最好别丢下我先走。”我说。
魏恩丢了,但很明显的十分不情愿。这一次,他、柯里与泰迪都是反面,我的则是正面;我蓦地害怕起来,仿佛心中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三个人依旧掷出反面,仍是霉运当头,似乎厄运无声无息地再度指向他们,我竟没来由地想到柯里的话:只抓着他几根头发,然后他就尖叫着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
“记不记得上回爬树的事?”
“好吧!”
开放时间:下午四时至八时
城堡岩有几个令我难以忘怀的地方,垃圾场即是其中之一,它总使我http://www.99lib.net想到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那些家伙总是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几个钟面零乱地嵌在枝桠间、维多利亚式的客厅竟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或是从壁炉里冒出个蒸气引擎。以小孩子的眼睛来看,躺在城堡岩垃圾场里的东西,似乎都并不真正属于那里。
四个硬币反射着亮晃晃的阳光,四只手将它们从空中截下,啪啪啪啪四只手掌盖住了铜板,我们将手拿开,两正两反;再丢一次,四反。
结果泰迪首先注意到树影变得越来越长,于是问我时间,我一看表,才发现已经两点十五分了。
“开始!”
“就是你,戈登,”柯里笑道,“怪到骨子里去了。”
我们在一点三十分左右走到垃圾场;魏恩以一声“跳伞啰!”带领大家跳下堤防。我们大跃几下便到了底,并且跳过由排水孔徐徐流出的细流;越过这块沼泽地,便是垃圾场的边缘。
“放狗屁!”柯里说,“别无聊了,再丢一次。”
“这个大热天?我看你疯了。”
那儿也有许多野生动物,虽然与迪士尼动物影片及动物园里备受宠爱的温驯动物不同。有肥嘟嘟的老鼠,因饱食腐坏的汉堡与长蛆的蔬菜而毛色丰泽、步履蹒跚的土拨鼠,还有成千只海鸥来回盘旋,偶有一只大乌鸦徘徊其间,宛如勤于内省、思虑周密的牧师。当迷途野狗找不到垃圾桶可以打翻来觅食、也没有鹿可追时,这里是它们饱餐一顿的地方。它们是一群可怜又坏脾气的杂种狗,不时扯开嘴露出一口凶牙,为了一块脏兮兮的香肠或一堆臭气冲天的鸡内脏,不惜争个你死我活。
“天哪!霉运当头!”魏恩说着,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四个正面,代表好运亨通,四个反面,则是霉运当头。
“我偶尔还梦到这件事,”柯里说着,以一种奇异而不设防的眼神望着我,“不过在梦里,我却没能抓着他,只抓着他几根头发,然后他就尖叫着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