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纯真的秋天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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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一起念书,有时候一口气就足足念六个钟头,每次念完,我都精疲力竭,有时候也很害怕——因为他会为过去的荒唐竟然需要付出如此高的代价而大发雷霆。在他学“初级几何学”之前,得先复习五年级的分数部分,因为当时他正与魏恩、泰迪玩得不亦乐乎呢!看到一个拉丁句子,他还得问清楚主词、介词与受词分别是什么;在他的英文文法课本里,工工整整写着“他妈的动名词”。他在作文方面的构思与组织都不错,但文法很差,他不打标点符号的方式仿佛拿散弹枪乱射一般;他把那本《瓦瑞纳英文与作文》翻烂了以后,又在波特兰买了一本新的,那是他买的第一本精装书,日后被他奉为《圣经》一样神圣与珍贵。
由于经常旷课、迟到与多项成绩不及格,泰迪留级一年……不过还是毕业了。他有一辆老旧的雪佛兰,时常开着到过去马瑞尔、伯考维时常去的地方鬼混,像弹子房、舞厅、酒馆等,最后终于在城堡岩工务99lib•net局找到一份修补路面的工作。
发生车祸的地点是赫娄。泰迪的雪佛兰车上载满了朋友(其中两个是泰迪、魏恩从一九六〇年就一起混的朋友),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车子撞上电线杆,把电线杆撞成两半,然后连翻六个筋斗。其中有个女孩还活着,她在医院的植物区——缅因州综合医院的植物人病房——躺了半年,直到后来不知哪个慈悲的幽灵拔掉了她的呼吸器。泰迪死后获颁年度狗熊奖。
那年他有十几次想要放弃,他的父亲尤其拼命打击他,指责柯里自觉比老爸强,指责柯里想上大学好花光他老子的血汗钱。有一回他用瓶子敲柯里的后脑勺,结果柯里又上了医院的急诊室,缝了四针才把脑壳合起来。他的老朋友们——现在多半整天抽烟鬼混——看到他都极尽讪笑之能事。辅导老师劝他多少修一点技艺课程,才不会全部不及格。当然最糟的是:他荒废了前七年的教育,如今重拾课业,开始大吃苦99lib•net头了。
一九六六年,魏恩葬身于路易斯登的公寓大火中——我相信布鲁克林与布朗克斯的人会称这种公寓为贫民窟。消防队称火势起于凌晨两点,天亮时,整栋建筑物只剩下一堆灰砾。那里原本在举行一场大型的喝酒晚会,魏恩亦是座上客,有人在其中一间卧房里睡着了,却忘了捻熄香烟,或许是魏恩自己,正在梦想他那一罐子钱币。他们从牙齿辨认出魏恩与另外四具尸体的身份。
泰迪则在车祸中丧生,我想是一九七一年,也可能是一九七二年初。我长大那段时间流行一种说法:“如果你一个人出去闯荡,是英雄;带了人跟你一起,就是狗熊。”泰迪自从懂事以来,唯一的愿望就是从军,结果空军不接纳他,征兵部门将他的体格列为D等。其实任何人只要见了九九藏书网他那对厚镜片与助听器,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惟独泰迪自己不知道。他在高中二年级时,由于辱骂辅导老师为狗屎而禁止上学三天;学校就业辅导室的老师已经观察他许久——他几乎天天上办公室查看征兵资料,这位老师知道他不是当兵的料,就劝他考虑一下其他职业,于是泰迪就狂怒起来。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柯里当时即将结束研究生二年级的学业,而我也已经结婚一年半,正在一所高中教英文,我太太有了身孕,我也正在筹划写一本书。当我看到报纸的大标题时——研究生于波特兰餐厅被刺殒命——就告诉太太我要出去喝点东西。我驾车到郊外,停了车,为他哭泣;我猜我大概哭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然我们夫妻感情甚笃,但我无法在太太面前哭泣,否则就显得太软弱了。
一九七一年底,柯里到波特兰一家小吃店吃饭,就在他的面前,有两个人正在为谁先排在前面而争执不休,其中一个九_九_藏_书_网抽出刀子。柯里是我们之中最善于打圆场的,这时他介入他们中间调停,刀子正好就插进他的喉咙。拿刀的这个人曾经在四个不同的监狱里服刑,事发之前一个星期才从肖申克州立监狱出来。柯里当场毙命。
我们俩在高中时都交过女朋友,但没有一个女孩能介入我们之中,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有点暧昧?我们的老朋友都这么想,魏恩与泰迪也包括在内,但这只是我们求生的途径。我们在深水中紧紧攀附着对方;我想柯里那方我已经解释过了,而我攀附他的理由则比较不是那么清楚。我想,柯里亟欲逃离城堡岩与逃离工厂阴影,就是我最好的理由,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逆流而上,如果他沉沦了,我想一部分的我也会随之沉沦下去。
柯里升上初中二年级时选了升学班的课——他和我都知道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因为他永远也无法赶上。每个人都为他这个决定而大感意外。父母认为他在装腔作势,朋友认为他成了好学生,再也不与他为伍,辅导老师认为他的功课一定赶不上。而大部分的老师都对这位留着鸭尾巴长发、穿皮夹克与靴子的学生很不以为然,因为他毫无准备地出现在他们班上,他们认为穿那种靴子与满是拉链皮夹克的人,竟然出现在高尚的几何、拉丁文与地球科学等高深科目的课堂上,简直是大不敬,这身打扮只该出现在技艺班才是。柯里坐在那些来自望城山与布列山中产阶级家庭、衣着考究、活泼开朗的乖小孩中间,就好像格兰戴尔一样,随时可能对他们发出可怕的吼声,把他们连同漂亮衬衫、鞋子和所有的一切,全都吞下肚子。九九藏书
但他终于在高三时为大家所接纳。我们两人都不曾名列前茅,不过我得第七,他也得了个十九。我们都得到缅因大学的入学许可,不过我上的是奥朗诺校区,他则去波特兰校区念法律。你信不信?得念更多的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