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言
其中《荒野猎人》和《穷举的颜色讲义》为相对独立的“自由意志市大系”作品。它们与侦探文泽尔基本无关,但却与夏哀·哈特巴尔先生这位虚构的重要人物紧密相连。上述顺序并非强制要求,随意抽取其中一本来消遣,也不至于泄露其他任何一本的秘密。但是,如果打算洞悉某个将在我们自身的未来时空&自由意志市的过去时空揭晓的谜题,顺序却是相当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
《让最后一缕光芒消散》
为什么写作?这是我经常会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它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答案,只是问过后会让自己感到稍微心安而已,算是对当下的一种欺骗。修订这份历史久远的书稿时,我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然后又逐渐在小说的细微末节中摸索出了一种答案:我实在太想留住那些注定会逝去的东西了。大家读到这本书时,会看到许多的外文注释——对于一个中文写作者而言,这样做是有必要的么?理性上讲,似乎确实没什么必要,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但那是二〇〇五年的我,一个急于将现实生活中方方面面的遭遇记录下来的年轻人,二十二岁年纪,害怕所有逝去的和行将遗忘的,会将自己遇到的一切现实图景,那些图像、字母组合、数字……凡使心灵有所触动的客体,哪怕在常人看来再怎么细碎无聊,都要马上取笔记录下来。当时的我,总是随身携带一册在柏林的二手市场买来的日历型记事本——黑色皮面,日历是一九八七年的,开本挺大,接近A4。现在看来,有点像是《真探》第一季里的Rust——什么都写,写,写,匆匆忙忙地记录、提炼。然后,所有这些紧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遗留下来的碎片,无数的碎片,又被当时的我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耐力编织成网,甚至为此创造出了一座虚构的城市。小说,这是一种相当方便易用的文字集合体,允许使用虚构,使用一切处心积虑或者灵机一动的想法,来反映写作者完成每一段落时的即时状态。故此,《冷钢》包裹在走访式探案外衣底下的部分,也有些自然主义的成分,它只是被很好地伪装了起来,不至于折损类型小说的本分。九-九-藏-书-网
本书是我以文泽尔为笔名出版的第一部长篇侦探小说,“文泽尔”也是书中侦探的名字。小说完成于二〇〇五年,大约是我在德国居住满第四年的春末时分。直至今日,我也没能完全摆脱这部小说对我后继创作的影响——无论对谁而言,原点的价值都不可估量。
我是个特别喜欢在地球各处旅行的人。世界很大,几十年间,不知不觉,已去过超过五十个国家和地区了。还记得二〇〇七年时,我曾经因为研究所派遣开会的缘故,前往的黎波里,在离红堡步行不远处的一处意占时期建筑里,被半强制地要求参观了利比亚现代文化艺术博物馆。那儿其实是个搞卡扎菲个人崇拜的地方,内容九成是卡扎菲的丰功伟绩宣传,还有一些号称伟大艺术的作品。利比亚内战期间,这里被整个炸掉了,里面少数有价值的藏品最终并入红堡。后来再去利比亚,物是人非,过去熟悉的场景和气氛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国家、人民和风气……
所以能做的就是打磨,细致打磨掉那些明显有问题的地方:常识性的错误、基本技巧的缺陷……如此这般,艰难之处已经不再是“修改”,而是“不修改”——很难做到不用现在的成见去打击过去的成见。最终,我还是保留了大量如今会被判定为“错误”的写法,这样做无疑是在冒险,一个旧日的幻影毛毛躁躁地闯过来,对今日的存在造成损害……损害就损害吧,我选择温柔地待他。
《荒野猎人》
《冷钢》本身是一部走访式的侦探作品,是过去对更久远过去的怀旧,它在一些形式化的东西上属于欧美黄金时代。虽然在此次的新序当中提到了好几处与日本相关的元素,小说里又有武士刀贯穿始终,但《冷钢》实际上是非常不日系的一部作品。因为始终无法压抑住对自由意志市系列进行“大修”的念想,眼下我正在以漫画的形式,对系列作品进行再创作。首先是对《特奎拉日升》的改造——变成了名为《出龙》的欧美图像小说风格漫画连载:全彩,内容也更加硬核。漫画作为文字作品跨媒介后的“替身”,不久后也将以出版物的形式与大家见面。99lib.net
文泽尔
《白矮星》
单就《冷钢》而言,由于这许多碎片的嵌入,小说整体上又表现为一整个纷繁复杂的谜团,其中牵连进数不胜数的各类谜题。至于这些“琐碎”的谜题是否真如二〇〇五年的原序中所言,是能够成为反复阅读动力的设计,那恐怕要视读者们的闲散程度而定了。《冷钢》和《荒野猎人》是我埋入过最多隐藏秘密的小说,前者直白,后者隐晦,不过前者中埋藏着的秘密,却又与系列几十部已经完成或尚处于提纲阶段的小说紧密相连,如自由意志市的交通图一般,是一套极为巨大、内容细致入微的网络——或者说,一个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花费大量时间密谋的棋局,一座至今仍在潜伏休眠着的火山。
二〇一九年
我已经不再处于自己虚构创作的青年时代了。成熟创作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再匆忙,守得住时间,将故事慢慢讲出来。然而,选择必然意味着失去,如今回望青年时代的这一摞作品,从《冷钢》到《荒野猎人》,我或许已经失去了独属于那个时期的粗粝活力。在对《冷钢》的修订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摩拳擦掌,想要对这部十多年前的作品进行大修——期冀达成的,是类似从永井豪编剧的一九七二年版《恶魔人》到汤浅政明执导的《DEVILMAN Crybaby》那样改头换面的变化。狭隘的我,原本以为那种“变化”将会是“进化”哩。现在看来,说到底也只是精致化、复杂化罢了。令和是不是就比昭和先进呢?恰恰相反,那些可能很难找回来的“粗粝”,恐怕才是此次修订中最难能可贵的部分。
如果您是初读该系列的读者,下面是建议的阅读顺序:
一座几乎无人在意的博物馆的消逝,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意外给了我极大的触动。曾经体量庞然的事物,而今在现实层面上已荡然无存,相对也很少有人会去怀念它。我总是因为类似的事情感到难受,即使从理性层面上讲,并没有什么值得去难受的动机,即便如此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于形单影只的人类个体而言,十年二十年的时间算是什么,只是各种经验与记忆的累积么?抑或人间连续性的体悟呢?我不敢否认漫长岁月中浑浑噩噩而过的那些时光,但是,此刻能够忆起的心灵触动同样也很多。然而,那些图景在我脑海中不可避免地逐渐模糊,逐渐被插入了许多不易察觉的错误,慢慢变得与过去的真实相去甚远,成了一系列根基薄弱的美好愿望。
《无弦小提琴》
虽然是系列的第一部长篇,但却并不是最先完成的篇目。在本书之前,尚有《让最后一缕光芒消散》《无弦小提琴》《白矮星》《Erinyes》这四个中篇发布,是它们确立了该系列小说的基调,并完善了“自由意志市”这座虚构城市的血肉。《冷钢》本身是类似前传的故事,它在小说层面下的内藏主旨,其实是对远去岁月的一次怀旧。二〇〇五年相对于今日来讲也已算是旧时光,如今这些书能够再版,重新拥有沿着多年前规划的道路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性,实在很值得鼓起劲来,继续写下去。最开始的四个中篇里面,相对篇幅最长的《白矮星》和《Erinyes》作为当年颇受欢迎的姐妹连作,已经在保留核心诡计的前提下被扩写为长篇(《Erinyes》更名为《黑暗的女儿》)。得益于日渐丰富的“自由意志市”细节与系列角色设定,改写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某些此处尚不可言说的、涉及到整个系列全部作品的大型诡计布局也颇为精巧地植入到了字里行间。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系列。
《黑暗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