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挫——
第五节 再访
坎普尔已经将纸袋里的三个大号甜面包圈吃完了,袋子丢到一旁,看着我。
“你不用换房间了,我跟梅彭说过了,她说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
“我就要换房间了。嘿嘿,你知道吗?梅彭那混蛋——”
“还有!如果不是出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请你不要再随便进来。你刚刚也说过,她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如果你给她太大压力,一旦她的精神完全失常,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破案线索自然也就跟着永远地失去了。你有责任保障被收监者的人权,不是吗?”
“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坎普尔突然软下来了,梅彭和另一个狱警过来扶起我。但坎普尔彻底倒下去了——她撞倒了小木桌和椅子,左手悬在空中,右手扶不住床栏,挂在了床铺边的锈铁丝上。铁丝将她的手掌整个刺穿了,鲜血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散开成混浊暗淡的一圈。
“谢谢,嗯……你根本就不是记者。我想我说得没错,你既不像实习记者也不像领工资的记者,或许你是一个很特别的记者……但你撒谎了,杰出的记九九藏书网者……嗯,特别的记者从不说谎——所以你压根儿就不是记者!我说得没错,不是吗?”
“你是记者?哈哈,你又在骗人了!你的脑瓜确实和咸水鲨鱼一样笨。不!比鲈鱼和鳗鱼还笨……嗯,还有吗?”
“够了!两个人都会被电死的!用这个……”
坎普尔说话的声音很大,梅彭又在外面敲铁门了。
“嗯嗯……这我当然知道……”
他们给坎普尔注射了麻醉剂或者大量的镇静剂,这真是个残酷的“好办法”。
“你可以叫我文泽尔——嗯……你说对了,我不是什么记者,我是十一警察分局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棍狂暴地捶击着坎普尔的背脊,但她的手显然不愿意松开。些许电流也通过她的手臂和指尖传到了我的身上,让我感到阵阵麻痹和刺痛。九九藏书
依旧没有回应。
“无期囚犯在心理上迟早都会出点问题的。她来这里也没有多长时间。实际上,我们在很多方面都相当宽松,她能够随便看狱外的书,甚至可以吸烟……我们都没有这么多特权。”
“正如我所说,坎普尔·格兰现阶段是警方一个重要案子的关键人物。那么,嗯……调换囚室的事情稍缓一阵再说。另外,你们必须尽量满足她的各项要求,并时刻留意她的精神状况。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就有人必须承担后果,明白我的意思吗?”
梅彭故意拖延了几秒才进来——也可能没拖延吧。反正,这几秒钟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钟。其间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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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清晰,每一个瞬间都如慢镜头般缓慢。我甚至从坎普尔布满血丝的惊恐双眼中看到了被拯救的喜悦和赋予救赎般的慈祥。如同被人催眠或是受了什么心理暗示,伴着那足够将声带撕裂的哀号,一直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坎普尔用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般的力量,第二次掐住了我的颈项。
“她的精神状况出了很大的问题。你也知道,我们怀疑她有杀人或者自杀的倾向,这对其他女囚犯甚至狱警而言都相当危险。”
“你的谎话也太低劣了一点。这边继任的狱警怎么可能是男人呢?”
“当然。”梅彭似乎对我的反应略略有些吃惊。
梅彭这时突然推门进来了,手上握着警棍——她显然听见了。
梅彭丢下电棍,将手上的东西高高举起,用力地在坎普尔的背上扎下去。
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七日接近中午时候,南门监狱F8E—七〇九室——坎普尔的小房间里。
她没回应。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另一个狱警递给了梅彭什么。
面对我近乎诘难的话语,梅彭自然心知肚明——对于坎普尔目前时好时坏的精神状况,她至少得负上一半的责任。
她对我的再访完全无动于衷。我将掉在地上的《多瑙河领航员》捡起,递到她的面前,她也不接。
我将早晨没吃完的半包苏打饼干拿出来,还没伸出手,坎普尔马上抢了过去。
坎普尔却已经缩到了墙角,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眼睛并没有看谁,只是不住地发抖……
坎普尔突然笑了。
“‘六一七三一’,想挨棒子了吗?”梅彭将警棍高高举起。
我回到了七〇九号狱室——坎普尔还躲在墙角发抖,她一只手机械地拉扯着床铺上薄薄的棕色褥子,床铺这头的弹簧芯都裸露出来了,其中不少要么生锈要么断裂。每天晚上睡在这样劣质的钢丝床上,一定不太好受。
但坎普尔的意识显然还没有完全丧失——我猜测这可能和抗药性有莫大的关系(她们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如此极端的方法了)。坎普尔的右手依然挂在铁丝上,她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我九-九-藏-书-网听不太清楚。
“她们也不会再给你吃胡椒蜂蜜饼了。我会常来的,给你带你喜欢吃的东西。”
“远山小径……”
“那么……你认为我是什么呢?”
我并没理睬梅彭,只是默默地吸着烟。
梅彭扎在坎普尔背上的东西在碰撞之中脱落在地——一个已然空空如也的针管,针筒碎了,针尖也折弯了。
“确实,我的脑瓜简直和咸水鲨鱼一样笨。实际上,我是一名记者……”
“我还能再和她谈谈吗?”我将烟掐灭,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梅彭的絮叨——我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言行感到厌恶。
梅彭和另一位狱警想把我弄出七〇九室,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幸运的是,它还勉强接受我的指挥。我挣脱了她们的搀扶和拉扯,在坎普尔的意识最终丧失前的几秒钟里,终于来得及听见她最后想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