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积沸——
第九节 矛盾
莱蒙德支吾着,罗德将视线移回到我的身上。
不过,会不会是和上面的某一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呢?而罗德先生和莱蒙德所达成的协议,只是这个计中计的一小部分?没准儿现在“查无此人”的普法夫是凶手?但他在一九八五年是以正当理由搬走的……又或者罗德先生在看到有车驶出别墅的时间上说了谎,而他是凶手的同谋?不对!卷宗里也有当天轮班守卫的证词,他也证明是在差不多的时间给那辆车放行的——或许他们都对警方说了谎?
毕竟,今天是难得的星期天。
首先是案发现场。假设我是凶手,当伊丽泽意外闯入我的计划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当场杀死她,然后再从这里消失;却选择颇费周折地将伊丽泽劫持到白天鹅桥,再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她呢?理由可以归结为做出这一决定的不易,这当然是以凶手和伊丽泽关系匪浅为前提的。可惜,若将这个前提作用于之后的七个案子,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推出一个事实:
“你是否还记得,当时车内灯是否开着呢?”
“这个简单,我待会儿就把她的地址和电话交给今天的轮班守卫。您出去的时候直接找他们要就行了。我今天还有些事,不能专程送您出去了,还请您原谅……”管家罗德也对我欠了欠身。
“不一样的地方……好像没有。车开得很快,罗德先生也看到了。女主人平常没开过那么快。”
“哦,谢谢你,巴尔特先生……我要问的就是这些了,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是啊!如果开着车内灯,是不可能看不见车里有谁的。这么说来,我之前的一项推理有些小错误。凶手用很快的速度倒车,并不是害怕罗德先生看见自己的脸,而是预先定好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得将浪费了的时间补上!
我离开了巴尔特的房间,管家罗德正等在外面。
也不知基尔副部长昨天是否真来99lib•net巡过班,奥鲁如果碰巧也不在的话……唉,不知道明天去警局的时候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我回到客房,整理好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别墅,甚至都没特地通知吕根曼先生或是葛蓓特小姐一声。罗德先生或许会说我是“不辞而别”,他怎么说也无所谓了。
犯人要么是卡罗莉娜,要么是莱蒙德。
看来,我还得问问当天的轮班警卫……
“不了……我今天恐怕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知道的,整理昨天得到的一大堆证词就需要点时间。我也想快点结束这里的工作,回家好好休息一会儿。嗯……你能现在就带我过去吗,罗德先生?”我不想给这位狡猾的管家任何可能预先给巴尔特先生某些“嘱咐”的机会。
看来他低估我了——这倒是正合我意。
我仔细看了看。那里确实有两块护砖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的稍深一些。我站在那个位置看别墅车库,车库在我的偏左方,出入车库的车道相当宽,通向正门的道路则更宽些。换句话说,有人竟能在将车开出车库时一直倒到左侧花坛的位置,若不是初学者,就一定有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
“罗德先生,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真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虽然我做了不少记录,但恐怕也整理不出什么新东西来。罗德先生,我该为刚来时的鲁莽致歉!还好现在并不算太迟。”我向面前的管家先生略微欠了欠身。
“您最终还是找不到凶手,是吗?经验都告诉我们了,警官先生,‘在枯树上找果子是非常不现实的’,您不觉得吗?”
“哦,差不多也没什么好问的了,罗德先生,我想我准备告辞了。”
……
“文泽尔警官,这么早就开始调查了吗?今天可是周日呢……”
“哪里,我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东西,警官先生,你真客气。”巴尔特先生摸了摸光光的头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矛盾点。伊丽泽是当日凌晨前后在白天鹅桥上被杀害的,也就是说,当晚十点钟左右(实际上,这个时间恐怕不怎么准确,莱蒙德说过,罗德离开他的小屋时已经过了十点——或许是他们中的某人记错了时间。另外“十点左右”这个说法还真是宽泛,说十点十六分是“十点左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伊丽泽还没有被害。假使凶手真是卡罗莉娜和她的情夫,而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杀害伊丽泽,那么似乎没有理由这么慌张,需要用这种几乎是和生命开玩笑般的速度倒车,然后逃一般地离开这栋别墅。九九藏书
莱蒙德指了指靠近正门的花坛某处——如果面朝正门方向,那就是左侧花坛。大概是和别墅车库正对着的位置。
最大的谜团依旧没有解决,虽然已经知道了不少事,可今晚的报告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写,不过,赶在十九号之前的那个礼拜交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敢说,在我离开别墅之后(事实上,我最迟明早就得离开这里。我没有向局里的任何人告假,而“非法调查”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旷班理由),无论罗德先生有没有察觉到花匠先生刚刚的举止异常,他也一定会去找莱蒙德的。他可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疏漏,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小备忘录的事情给我留下的印象可是相当深刻)。
“这么快就问完了啊,警官先生。接下来您想问问谁?”他略带嘲讽地问我。
“喏,当时被轧坏的德国报春,就是在这个位置。”
那么不妨假设,他们是在做“某件事”的时候意外碰到了伊丽泽,以至于要杀伊丽泽灭口——但是,这里又存在其他矛盾点。
我特地绕了一条相当远的路离开别墅——实际上,我走的是当时凶手走过的路。我得说,即使凶手想今晚再来一次,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个找不出动机来的矛盾。
“他现在在哪儿?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他。”
“现在应该是在别墅守卫的寝室里吧……您可以先回会客室等等,我一会儿就叫他过去。”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事先串通的话,罗德先生在看到有九-九-藏-书-网车驶出别墅车库的时间上并没有说谎。从莱蒙德的小屋回到他在别墅一楼的房间,即使不走庭院处的花园门,而是从正门那边绕过来,走得稍快点的话,最多也只需要五分钟。假设他是十点过五分的时候离开莱蒙德的小屋的,那么,他在十点十分的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并看到车库中有车很快地倒出来,说是“十点左右”,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何况,他和莱蒙德之间的协议并没有告诉过警方,因此,他没必要强调自己是刚进房间之后就看到了倒车——那样反而招人怀疑。他刻意说出一个比较模糊的时间点,丝毫不会和巴尔特和诺福克的证词相冲突,还可以保证自己和莱蒙德之间的事情不被人注意到。他想得确实相当周密。
“他们按了两下喇叭,诺福克就开了门。他大概认出那是女主人的车。她晚上也时常出去,因此我们并没有太在意。”
“嗯,请问吧,警官先生。”
我的天,文泽尔,你实在是太愚蠢了!这么明显的线索摆在那里,你怎么能够视而不见!那简直就是常识!
“我想想,那天是周六——晚上值班的该是巴尔特和诺福克……诺福克已经退休了,巴尔特就是昨天引您进入别墅的那位。巴尔特·卡莱尔,您应该还记得吧?”
“案发当天,别墅大门那儿的轮班守卫是哪位,你还记得吗?”
在白天鹅桥杀害伊丽泽的其他理由,在目前仍缺少线索的情况下我是想不出来了。凭空臆测倒是有不少,此刻看来却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管家罗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他看着莱蒙德,莱蒙德显得有些紧张。我得赶紧将罗德先生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否则,精明的管家先生一定会发觉莱蒙德的异常,进而很容易地联想到他对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某件事”?这件事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必须杀死伊丽泽呢?卡罗莉娜和某个情夫偷情一事显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女主人行为不检点,这几乎众人皆知,即使被伊丽泽发现也没什么要紧的。而如果他们计划杀人,最可能的实施对象吕根曼先生那时又刚好不在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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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又是要杀谁呢?葛蓓特小姐、罗德先生、特兰斯凯、普法夫甚至巴尔特先生吗?事实上,以上提到的几个可能对象,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你还记得,或者诺福克是否提到过,当时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呢?”
因为其他和伊丽泽相关的人在相应的日子里都被警方严密监视着,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然,被监视着的嫌疑人用什么奇妙的方法蒙蔽了警方,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只不过我不太愿意接受这类可能性而已。因为这样一来,这案子可就没完没了了,小凶手肯定也不愿意这样)。
“这,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自从我在这里工作起,别墅里的人要开车出去,过门闸的时候一般都是按两下喇叭。”
“那么,‘按两下喇叭’是不是别墅中的人才知道的出门信号?”
“你们看清车里当时坐了几个人了吗?你刚刚说‘他们’,是因为看到车上坐了两个人以上吗?”
我点点头。
“对了,罗德先生,你能告诉我吕根曼先生当时的秘书,莱奥诺蕾·米塔格小姐的联系方式吗?稍后几天我可能会去拜访她……不过,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顶多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我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很沮丧的样子来。
“哦,我想看看当时被轧坏的德国报春花究竟在哪个位置——嗯……花匠先生,你是叫莱蒙德,对吗?很谢谢你的帮助,我大致上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记不太清楚也算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的——我还该为一早就打扰了你的休息表示抱歉呢!”
我实在是为我的反应迟钝感到羞愧。以这个简单的事实为前提,三月十七日那天在别墅中发生的一切开始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浮现。虽然某些环节仍然缺失,但凶手的动机、作案过程、行凶时使用的方法,一下子全都呈现在我的眼前了。基本上,此刻我已经可以解释那晚在别墅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可惜的是,这样的推理依旧无法解决一个最主要的矛盾:凶手究竟使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取得这样的效果?
这个案子还没了结,我可不想他们现在就辞掉我。总局的奖金,半年的房租,《纯粹理性批判》……啊……我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只希望能快点回家,再好好地睡它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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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凶手正在做某件事的时候伊丽泽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原定的计划。他(们)只好急急忙忙地将伊丽泽绑架,放在后备厢里或者车后座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倒车,甚至轧坏了另一侧花坛里的德国报春……
*
在法夫尼尔街的公交车站,我搭上了回程的八二一路专线车。
就算不是别墅中的人,平常人开车遇到闸口,通常也会按几下喇叭吧。但是,凶手的车上有被劫持的伊丽泽,一般来说不会和平常一样镇静才是。如果是外来人作案(这个微小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了),八成会直接闯过闸口,而不太可能停下车来,给大门守卫看到面容的机会。
“十点多吧,准确点说,是将近十点一刻的时候。”
“呃,当时是诺福克开的门闸,我好像坐在后面看报纸之类的,没怎么留意。不过,几年前有警官找过诺福克,他说没有注意到……”
“哈——年轻人,那时候如果开着车内灯,谁还会看不见车里有谁呢?”
“如您所愿,警官先生,请您跟我走。”
“花坛的护砖砌得不严实,也被那车撞偏了。补种的时候,你们警方拿走了两块砖去取证,我只好换上两块颜色相近的砖——就在这里,如果不是这两块砖,我没准儿都认不出具体位置了!”
别墅守卫和杂务人员的寝室并不和别墅相邻,而是建在靠近大门的一处偏僻位置。除了别墅的管家和几个高级用人(比如葛蓓特小姐和普法夫)之外,包括职务为别墅安全事务队长的特兰斯凯,也都只是住在这里稍大些的单间里。而花匠莱蒙德拥有自己的小屋,多半只是为了方便他料理花草。看来,在霍费尔家族里,等级制度之森严,和霍费尔爵士时代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别这么说,警官先生,别这么说……”罗德客气地笑着。我恨不得马上就离他远远的,但是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