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折返——
第七节 猜测
如果之前的推理是正确的话,答案很简单——无法破解。
“没错。文泽尔,可惜昨天你中途离会了,没来得及听一听那个堪称‘完美’的计划!嗯,普莫尔在你走后不久提出了这个计划,我和基尔他们则提了些修改意见……”
对此,吕根曼先生推脱说自己“年老不中用了”。这当然只是借口,实际上,谁都无法将那柄古刀一下子放置在那黑檀木刀架上:它们根本就不配套!
紧跟着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换句话说,本达先生六点钟才能到家——和他每日的起床跑步时间矛盾了。
无论如何,在肯定之前的推理的前提下,至少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即使他做到了——比方他声称买了这样的一柄刀以作收藏,并且每次作案之后都将刀刃擦得干干净净。那么,公寓楼下的门卫看到他深夜两点背着一个网球包或者拿着有报纸包裹的东西出门,就不会怀疑吗?而且,如果他每次都穿着一件雨衣挥刀,以免身上沾上血迹,那么这件布满鲜血的雨衣他会怎么处理呢?
我并非突兀地做出这样的假设,只是因为我想到,作为左撇子的吕根曼先生,在我的推理中刻意在伊丽泽的脖颈上做出惯用右手者才能造成的切口。那么,如果之后的凶手是惯用右手者,根本用不着每次都拗手,就可以做出在法医鉴定中类似的切口来了。
大家是否还记得,当我和吕根曼先生在别墅刀室中,吕根曼先生想将那柄村正放回到黑檀木刀架上的时候,几次都没能将刀背放入夹口中去——有次甚至还险些滑落。
这是个好问题,在没有任何已知线索的情况下,我也只能提出几条可能的假设了:
他必定很关心时事——这点可以从德里克片警案中看出来。他可能订阅《自由先导报》,也可能只是在工作地方的读报栏里拿报纸看,这点与一个没人帮忙准备早餐的单身男性身份十分契合。
第一目击证人自然最容易发现凶手遗弃在现场的凶器。或许本达先生事先藏起了在凶案现场发现的刀,等到他的嫌疑在短时间内被排除之后,因为目睹了恐怖的凶案现场,对他原本就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方童年时受到的虐待)而受过损伤的心灵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影响,最终使他成为每年一到那个月圆之夜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连续杀人犯……
不要担心用钥匙打开房门的声音,本达先生大可以说晚上他负责锁门。出去的时候只需用胶带将锁闩封住(这样门就锁不上了),然后塞一小张叠起的报纸到门缝里,这样门就不会被吹开——也不会被起夜的某位家人发现。
从《刀剑要览》中查获的常识,是我做出此项假设的第二个依据。
相反,对于“镰刀罗密欧”案,十五颗卫星的所在地横跨了本市的五个区。客观上看,由于此案在地名选择上的顺序性和唯一性,案发现场对于罪犯藏身地的暗示作用被严重削弱了。最主要的暗示“十一警察分局”也是由凶手所给出,警方完全不能凭借探案经验占得什么便宜,只得掉入凶手设下的地图陷阱中去。换言之,凶手完全掌握了主动。
这把案发之后才买来的村正的原配刀鞘,完全没办法放在那个位置上——恐怕根本就找不到平衡点,只好在某处另
九*九*藏*书*网行存放(根据爱好者的通病,应该不会舍得丢掉)。至于原来那柄刀的刀鞘,大概在弃刀的时候一并丢弃掉了。
我的脑中马上掠过一个人名——本达·布勒辛,本案的第一位目击证人。
这样看来,伯恩对“镰刀罗密欧”案的模仿,似乎只限于交通区划图上那部分而已。连线的目标之所以是“远山小径”,恐怕也正如我之前说过的:伯恩没有带坎普尔去过远山小径游玩,将目标定在那里,只是他对女友未了心愿的慎重许诺而已。或许伯恩已经计划好,等到他将和“影子杀手”所砍下的一样数目的头颅丢进相应的垃圾桶之后,就会扔掉那把防火斧,挑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兑现自己和坎普尔同去远山小径的承诺。
那么,这个凶手是如何得到吕根曼先生的那柄刀的呢?又为何选择在每年的月圆之夜下手呢?
当然,这并不是弃刀的唯一途径,吕根曼先生也可以将刀丢在其他任何可能的地方,甚至将刀卖掉。而之后的某位买家突发奇想,开始在自由意志市尝试“被动连续杀人”(或按照一般的说法,称之为“无差别杀人”),并深陷其中……
按照《刀剑要览》上的说法,每柄东洋刀的刀架都是根据该刀的刃长、刀身弧度、刀背厚度,以及重量重心等属性而量身定造的。配套的刀架如同配套的刀鞘一般,放刀时很容易找到平衡,而且严丝合缝,绝对不会出现“险些滑落”的情况。
如果我将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写成小说,在《刑侦周刊》或者《推理家》杂志上连载,那么,连载进行到这里,肯定会有热心的读者问我:“为什么在上交的报告中没有提及吕根曼先生呢?”
第一个案子是吕根曼先生所为,其余案子是其他人所为。
可悲的是,这个承诺却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尸体是在当日凌晨两点半被片警发现的,当时从马萨海罗脖颈处流出的血液还冒着热气。我们尽可以假设他是在两点钟的时候被害的,而本达先生从现场回到家却需要四个小时。
哈,我当然不是忘记写了——再蹩脚的连载作家也不能健忘到这个地步。嗯,怎么说呢,我一开始就觉得交一份过于复杂的报告并不太好——想想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抓住预计将会在几天后的月圆之夜里挥刀的“影子杀手”,并没必要向伊塞尔副局长透露太多的信息。足够布置行动,足够逮住凶手就行了。
“真可惜……唉,不过倒也无所谓了。你知道的,那个屠夫这次一定逃不掉了。”
或许有人以前拜访时特别留意过那个刀架,怕丢弃会引人怀疑?
请大家相信,我举这个看似不相干的例子,并不是我已经无聊到了只能玩空想式推理的www.99lib.net地步。我只是想说明一下,“镰刀罗密欧”极有可能是单身,而且住在一栋没有夜间保安的公寓里(或者有自己的房子)。他很可能曾在一九八四年案发当天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可能并不认识刀的原主人,并且跟十一警察分局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或者说是仇恨)。
我承认,我所总结出来的这些倒很像我自己的素描画。
哈,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点燃一支万宝路,开始给这一猜测寻找漏洞。
我很庆幸没有将这些猜想也写进那份报告里去……
吕根曼先生挥刀之后,随即将刀抛进了维索瓦河里。他当然已经事先擦去了所有指纹,以做出“卡罗莉娜的情夫绑架并错手杀死了伊丽泽,仓皇之下弃刀而逃”的假象。
换句话说,也就是决定在本案取得成果之前先不向总局汇报了。
“哦?这么说,具体的行动方案在昨天的会上已经定下来了?”
这个暗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或者正如普莫尔副局长在会上所提到的,是“纯粹的报复行为”——报复我们分局?这样看来,凶手似乎是被本局逮捕过的犯人。
自然而然地,我们马上就会想到:凶器应该是同一把打刀(如果再细想想,还可以加上诸如“凶手和吕根曼先生身高相近”,以及“凶手每次自然挥刀的力度和手法与吕根曼先生刻意拗手挥刀的力度和手法相近”等附加条件)。
汉迪克被意外卷入一个总局安排的民意调查计划,最近被迫经常跟着彼特菲尔德一起出勤;奥鲁则在上周五临时被通知去参加梅尔市的一个探员培训——本周二的鱼生自然因为主人的缺席而作罢了。这倒无所谓,只不过,在这正好无聊的时光里,周围偏又缺少了两个重要的聊天对象,实在是令人感到烦恼。
漏洞是相当明显的。卷宗资料显示本达·布勒辛先生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是一位典型的好公民。他有两个小孩,并且和父母亲住在一起。他家住在赫克托街十七号,一幢普通的高层公寓楼,一楼设有夜班守卫。从赫克托街到白天鹅桥之间的距离,用慢跑的速度计算,他每天大概五点半就得起床——如果他有早上淋浴的习惯的话就还得再早上一刻钟。
“你想知道会议的结果吗?不妨先跟我讲讲你昨天的问询取得了什么新的线索?”伊塞尔副局长瞟了一眼我手中拿着的牛皮纸信封。
为什么凶案现场和抛弃头颅地点的连线要通过十一分局?
和黑檀木刀架所配的那柄刀即凶器。
不过选择去年的案子作为反例几乎是没有说服力的。一九八四年在七年前,说不定本达先生早就没有了晨练的习惯呢?坚持晨跑十二年,在我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嗨,不知不觉间,我又在想这个案子了……
“切去头颅”及“三月的月圆之夜”,是存在于假设中的“吕根曼先生所为”的第一个案子和其余那几起“非吕根曼先生所为”的案子之间的联系。结合这点来看,很容易联想到:凶手也曾出现在凶案现场,甚至目睹了案件的整个过程!
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或者激动——说实话,我对这计划本身的兴趣并不大。今天走进副局长办公室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反正伊塞尔副局长在卖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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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之后总会将计划详情告诉我的。此外,他很可能对天文学存在浓厚的兴趣——一九八四年就对天王星的卫星感兴趣的天文爱好者肯定不多,一九八六年倒是有很多人因为媒体热炒“旅行者二号”而加入天文爱好者的行列。虽然到了今天,这股热潮早已退去,但由于电视等媒体的大力宣传,和天王星卫星相关的知识如今已是常识。不过今天的常识,在一九八四年却是为天文爱好者及天文学家们所独有的专业知识。
当然,他可以使出很多诡计。比如不乘坐N71夜车,从戴尔德姆站跑大概一公里路到总火车站,这样就可以节约一个半小时。虽然这样难保不被巡逻的片警怀疑。
我们不妨以去年发生的“第二个周末的第二天”案来进行反证。单就时间上而言,从赤莫尔区的赫克托街到离总火车站很近的欧斐利雅街,加上转车的时间,搭乘公共交通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由于戴尔德姆站只有N71一趟夜班公车(而且发车时间自两点之后竟然是一小时一趟),使得他从凶案现场到达此站,然后抛弃头颅回家的时间相应延长。按照我手头的本市公车/夜车时刻表来看,需要的准确时间是三小时四十二分钟——这还不算从家慢跑到公交车站的时间。
以此类推,我们也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刀架上应该放置刀鞘的地方空置着了。
这点倒使我感到十分惊奇。周一的谈话中,我也曾向他提到过保密的想法,他当时的态度还是嗤之以鼻,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执行在计划之中了。而且,我本人作为这项建议的最初提出者,竟也成了保密的执行对象之一。
“我们已经决定对这个行动实行二级保密了。文泽尔,你出警校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应该还记得二级保密的定义是什么吧……”
或许是一种纪念伊丽泽的独特方式?
门卫方面,他可以假装说自己喜爱看午夜场电视剧,等到家中其他人都睡下的时候,他就下楼出去买烟(电视最好设定为九十分钟自动关闭,妻子如果偶然醒来发现找不到他,也可以推说是去买烟了。这种小事主妇们不会到处说,也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怀疑)——刀当然预先藏在了外面。办完事之后,他先躲在公寓楼外面的某个隐蔽角落暗中监视夜间门卫,等他去厕所或者开小差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偷偷地溜进楼梯间了。
但另一个漏洞相当有说服力。在一个六口之家里,想要独自隐瞒什么秘密,而且长达八年之久,几乎不可能办到。想想看,父母收拾房间的时候、妻子整理旧物的时候、孩子玩捉迷藏的时候,如果发现一柄满是血迹的东洋刀,会视而不见吗?
*
“囚犯很不合作,因此并没有什么新进展。”
好了,还有一个问题是我目前回答不了的。我想,如果要知道正确答案,恐怕只能问“镰刀罗密欧”本人了。
我却始终无法切身体会到这“虚假繁忙”的感觉。去年我刚进局的时候,三月份早已过了。而今年的这个时候,报告已九_九_藏_书_网经呈交上去,行动对我保密,新闻稿的事情今天也告一段落……明显无所事事的我,只期盼着“镰刀罗密欧”的案子早日完结,我好拿着奖金愉快辞职。
“嗯,除了策划者和执行者之外,内容一概保密。而你只能算是建议者……我很抱歉。”伊塞尔副局长耸了耸肩——他大概没兴趣再和我继续谈下去了。
或许那个刀架对家族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如果吕根曼先生不是为了给女儿筹办葬礼而欠下债务,那么,他在案发当月二十四日从瑞士银行账户中取出的四百五十万美元,应该就是用来买刀室中现存的那柄村正了(而之前取出的一百七十万美元,大概是为了应付处死不忠妻子所造成的种种额外花销)。
能够回答而没有回答的问题,倒是有一个:
我暂时将他界定为一个单身的男性上班族,工作表现平平,没有多少升迁机会,他酷爱天文学,关心时事,没有属于自己的车,住在一栋没有夜间警卫的便宜公寓里。
这个结论和我们已做出的推理之间并不存在明显的矛盾,只要我们假设:
如果刀架上刻的是“此刀赠予爱女伊丽泽·霍费尔”,则吕根曼先生保留它的理由也就很明显了。
“嗨,你好像不怎么好奇啊!文泽尔探员——不过,这倒是好事一件!”我的反应对伊塞尔副局长而言倒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很容易想到,这样的选择代表着某种暗示。参考伯恩哈迪/坎普尔案,我们会发现,模仿终究只是模仿——托伊德街、威尼斯街,以及瑞士画家广场,都和特奥多尔街,即凶手的藏身之处,同处在本市普拉特(Pratt)区的一个狭小区域内。以自动购票机的角度讲,从特奥多尔街到以上三个地点,都只需要购买距离在五个大站以内的短途票即可。这种在某种程度上既省钱又贪图方便的初犯举动,很容易被警方看破,找到凶犯藏身之处的大概位置。
我也就知趣地离开了副局长办公室,继而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不是吗?很显然,本达·布勒辛先生不太可能是凶手。上面的说法包含了太多的假设,而证据却一丁点儿都没有。以上那番逐步推进的假设中,只要有一个环节不成立,那么,“本达·布勒辛是‘镰刀罗密欧’”的说法就随之土崩瓦解了。
为什么不将那个黑檀木刀架也丢弃掉?
“十一警察分局”?
他的家里可能有一部业余水平的天文望远镜,以及一堆陈年的天文学杂志。他也有可能完全不熟悉莎翁或亚历山大教皇的作品,就像我原先并不知道金星之所以叫作阿弗洛狄忒,是因为它在九大行星中最亮一样。九九藏书
局里比较熟络的几个人都有各自的事——三月份是各个局升职降职、加薪授奖的重要月份,平时散漫惯了的同僚们这时也得装出一副忙碌的姿态来。对于这虚假的繁忙,汉迪克的评价是:“用最少的时间换取最大的效果,不折不扣的效率问题。”
也就是吕根曼先生至少在除伊丽泽之外的那七个连环案件里,拥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他或许以为这是我在“镰刀罗密欧”案上取得的新进展吧。可惜他猜错了,这不过是我昨晚刚刚写好的、打算在中午休息时间里寄给《自由先导报》的新闻稿。另有一份抄写复件,我已经在早晨上班路上投进邮筒里了——那份是寄往《自由意志报》的。按照其办报的风格以及接纳自由稿件和新闻线索的态度来看,早上寄出的那份上报的希望显然要大一些。
这小小机关,等到他当天“按时”起床晨练的时候再顺带处理掉就行了。
况且,那些基本上都只是推理,并没有可以写进报告里的切实证据(莫斯曼那里得来的非法证据当然不能呈交上去)。万一事实和这点推理完全不似(我们自然不能彻底否认“巧合”的存在,或许当年吕根曼先生真在模糊中按了要求客房服务的按钮,罗德先生真在无意中选择在案发时间拜访花匠莱蒙德,而卡罗莉娜小姐的私奔对象又恰好是左撇子,还有……哈,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则报告中的错误也有可能成为总局减少奖金数量的借口。既然答案已经确定会在几天后揭晓,我就更没必要将不确定的东西交上去,增加我赢取明年大半年房租的赔率了。
那个原来一直困扰着我的“最大矛盾”也就化解了。
事实上,“本达·布勒辛”这个名字可以换成任何和本案稍微有关,甚至完全无关的人——只要假设牵强一点,谁都可以是“镰刀罗密欧”。甚至我都可以。
他甚至不用躲开门卫,他可以使用公寓大门的钥匙,从地下储藏室的防火门悄悄出去。
为什么他的目标会是十一分局呢?没有证据表明我的同事们曾在八年前的问询中给本达先生的心理或者生理上造成过某种程度的伤害——当然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一可能。
我是如何破解吕根曼先生的完美不在场证明的?
他熟悉本市的交通区划图,我们可以假设他经常乘坐公共交通。他可能没有自己的车,这样一来,他很可能也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让我们将这个假设置于之前的推理上,很容易就可以在地点为“白天鹅桥”的那幕场景中添加如下细节:
听了我的回答,伊塞尔副局长似乎略显失望,但这些微的失望马上就被努力掩饰的得意所取代。
当时,我在刀室里琢磨刀铭的时候,完全没有去留意那个刀架。现在想想,似乎刀架侧面有几个手刻的英文名字,可惜我那时没怎么在意,现在自然回想不起来。或许收藏者们通常都会在刀架上刻上“此刀为纪念……”或是“此刀赠予……”之类的文字——看来,等奥鲁培训回来后我还得问问他……
他可能会烧掉、洗干净、埋掉,总之,这类东西警方一次也没有找到过。